第170章 第 170 章
八月十五上午巳时,往年奢靡的夜宴变成秋狩,空旷的狩猎场草木丰盛,宴席就摆在这狩猎场中央。
苏菀早早坐在位置上,打眼一看,周围人基本已经到齐。
前方太婕妤公主等人带着皇亲国戚做得整整齐齐,另一侧文武百官也各有错落,前后三排宴席,再往后延伸。
正一品这样的官职基本都是虚职,又或者人走之后加封,所以自然从二品中极殿大学士开始往后延伸,位置都严格按照礼制。
到苏菀这边基本已经是末尾了,她是八品女官,位置虽说在第一排,但已经非常靠后。
她这边再往后面,便是兴奋的力士们,她本就负责这事情,离得近好照看。
因为他们无官无职,只是被特邀参加秋狩,宫人们就尊称一句力士,以后各有官职再改称呼。
他们换上之前发的无脚幞头,彩色短衫,再有漂亮的长靴,腰带一扎,看着精神抖擞。
苏菀旁边就是之前见过的松生,松生后面则是极为紧张的松生父亲。
这人群里面,年纪小些的大多都是兴奋,年长些的则是紧张。
不过松生父亲今年三十多,已经算年纪大的,毕竟拳怕少壮,这事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松生父亲等人后一排则是选上来的女子们,她们能突破层层阻碍坐在这,心智大多坚毅过旁人,此时见苏菀看过,还开心地打了招呼,显然是不怕的。
他们这些人对面,则是侍卫兵将中选出的良才,这些同样是今年比试的主力。
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两边比试,可情况有变,他们应当会通力合作。
兵将护卫出身的做得更为挺拔更有规矩,苏菀再往对面武将处看,徐将军,戚统领等人已经落座,看来京都的安排已经告一段落。
至于那两个外族,临时加到太婕妤公主前面,毕竟一国君主,待遇还是不同。
这因为太婕妤跟着两个公主原本就不受重视,后者还能说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前者基本没什么关系。
所以她们都往后三个位置坐了。
但现在位置上只有两个部落首领,他们衣服较为奇特,明显盛装出席,给足了面子。
只有旁边有个位置空着,明显是氏义族所在。
他们这会还在路上,肯定算着时间,等谢沛到了再说。
苏菀正想着,鼓乐声起,所有人在礼仪官的指引起来起身,谢沛显然要到了。
苏菀刚站起来,就见前面被宫人簇拥着的谢沛走进来,这才发现谢沛身量挺拔,已经有了青年人的模样,带着金色暗纹的玄色帝衣显得面容更加冷峻,十足是个年少有为的帝王模样。
苏菀看得有些认真,等谢沛路过她这里时,稍稍停顿还看了一眼,这才立刻收回目光。
谢沛嘴角勾了勾,被氏义族扰得烦心直接消失,大步朝前方走过去。
很快。
很快就是我们一起走过去。
两人短暂地对视只被宴席上有心人看到,多数人只是低着头迎接陛下而已。
等谢沛落座,众人面朝谢沛方向拱手问陛下安,谢沛示意众人落座,剑舞起。
等大家坐下,小松生父亲才道:“原来见陛下的时候不用跪啊。”
苏菀笑:“咱们天祥国没这个规矩。”
松生却道:“陛下刚刚是不是看你了?”
松生小声讲的,只有苏菀跟他听到。
苏菀一惊,面上却不显:“你肯定看错了。。”
松生摸摸脑袋,估计是看错了?
这孩子虽然聪明,好在年龄小,还看不出什么。
前面的女官等人却朝她摇摇头,意思很明显了。
那能怎么办,她能开口,让谢沛别看了,赶紧坐好我们宴席要开始了?
这次排的剑舞飒爽至极,一看就知道下过苦功夫的,引得众人连连称赞,因陛下不算严肃,甚至还有偶尔的叫好声。
谢沛只当听不到,余光多在苏菀身上,但那两个部落首领已经前来搭话,谢沛还要应付。
北军部落跟木炎族还有不同,前者早来一两天,已经见过天祥国皇帝,后者深夜才到,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
谢沛这会心情好,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虽然表情不算多,可到底聊了几句。
苏菀看了几眼,便脱身往侧殿临时的大厨房走,第一个歌舞之后,桌子上就该换果子,接着才有冷食,热食等等。
虽说左右郎中都在,但她要看着宴席上的情况,然后跟后面沟通时间。
等苏菀从临时大厨房出来,几百宫女鱼贯而出,穿着衣袂飘飘的宫女服饰给众人桌上换餐盘。
人多换得快,动作更是轻得厉害,根本不会打扰众人用餐。
北军部落跟木炎族的十几个人见此,眼睛都看直了。
以前只听老人们说天祥国有多繁华多繁华,现在终于管中窥豹,也觉得厉害啊。
再往后看那些年轻的力士们,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些人没有教,全凭着天赋坐到这,能从万万人中选出来,这天赋十分了不得。
幅员辽阔可真好啊。
再看看席面上的果子,如此新鲜美味,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种类。
苏菀从大厨房出来,还没去宴席上,就听到有人在议论秋狩门口的事。
稍稍一问便知道,那氏义族的人“姗姗来迟”,这会正要进来,却被守门的人拦着了。
明明头一个出发,却要当最后一个到的,甚至要在开场之后再来,干嘛?耍大牌啊。
苏菀思绪片刻,抬脚往那边走去。
秋狩门口离宴会有些距离,但她在大厨房都听说过了,估计宴会上已经人尽皆知,只是不在明面上讨论而已。
苏菀刚到附近,就听到语调怪异的天祥国语道:“你们天祥国怎么那样小气,迟到两刻钟而已,有什么了?”
“谁让你们文书发得那样晚?让我们急匆匆从几千里外赶过来。”
“不然怎么说是宗主国,就是这样傲慢。”
这些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守门的鲁仪直接道:“秋狩宴会期间不得有人进出,如果放入刺客,你们担当得起吗?”
说着,鲁仪直接嘲讽道:“若我国百姓有损伤,你们怕是举族之力也赔不起。”
可以,这话好狠。
谁都知道鲁仪说得夸张,但口嗨嘛,肯定说得越严重越好。骂人不骂痛点,那叫骂人?
不过看他说得如此流利,肯定提前对过稿子?
果然,只听另一个语调正常点的中年声音道:“确实是我们迟到了,还请同天祥国陛下说一声,天祥国地缘辽阔,怎么天祥国陛下的心胸却像马掌一样小?”
不愧是骂人,果然专挑狠得来。
估计鲁仪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骂到陛下头上。
但既然是拦人,怎么可能只有鲁仪一个,小宋护卫也是在的,听他嗤笑:“不愧是番邦人,宴席的礼仪都不懂,就这还来参加天祥国陛下的宴席?真是野蛮人。”
氏义族一行二十多人脸色突变。
他们最恨的就是天祥国一直喊他们蛮夷,说他们野蛮。
苏菀听了场骂战,心情极佳地回席面上。
谁知道刚坐下,就感觉到场面气氛不对劲,而且众人目光正好看向他,木炎族首领身后的人看着她,依旧是别扭的口音:“这个宫女刚刚从外面回来,为何她能自由出入宴会,却不允许赶了几千路过来的氏义族首领进来?这就是你们天祥国的礼仪?”
这人是对着苏菀说,其实问的是谢沛,明显看他们怎么讲。
苏菀这明白了,她以为大家不会闹到明面上,没想到竟然当众帮氏义族抱不平。
谢沛冷笑:“她是我天祥国的女官,跟旁人怎么一样。”
这话让在场的北军部落跟木炎族下意识侧目,不过是个女官,意思是比氏义族首领还厉害?
眼看木炎族的又要说话,一个轻灵的女声响起。
“那个,我能请问木炎族首领一个小问题吗?”
众人又看向苏菀,不知道她在场合要说什么,难道看不出来只是借她在吵架?
苏菀像是没发现一样,十分认真道:“身为木炎族的人,为何口口声声帮氏义族说话,而且氏义族方才刚到来溪山,你们之间还未有过交流,这就如此义愤填膺,打抱不平。”
“是以前关系很好吗?”
“还是之前早有往来?”
“否则怎么解释你们之间心有灵犀,仗义执言的原因?”
说完之后,苏菀愧疚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用的成语有点多,你能听懂吗?要不要翻译。”
能听懂吗。
要不要翻译。
天祥国上到文武百官,下到百名力士,直接笑出声。
用最无辜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这张嘴哪来的,他们吵架的时候能不能借来用啊。
宴席上忽然有了欢快地气氛。
力士们也喊道:“对啊,你是不是内鬼啊。”
“别是氏义族安插在木炎族的细作吧。”
“看样子像,不然话怎么那么多,不知道还以为他家首领没进来。”
“搞清楚,这是我们办宴席,你们就是蹭着来玩的,还那么多事,学学北军联盟,他们就不惹事。”
这句话让苏菀往人群里看了看,竟然是鼻青脸肿的夏庄户。
可以,是个可造之材,很会捧一踩一。
苏菀跟松生低声讲了几句话,松生本来在看热闹,听此眼睛一亮,高声道:“做客的迟到了,在我们民间要么自罚三杯,要么行酒令。”
“再不行给大家唱个曲,跳个舞也行!”
少年的声音洪亮至极,一时间所有人闭嘴了。
真有你的。
首领罚酒还行,行酒令?他们天祥国语言都说不好,还行酒令。
唱歌跳舞,这不是拿人戏耍?
对面鼻青脸肿的又一人周公子道:“我看这个可以,这个提议极好。”
夏庄户都能说句狠得,他不能例外,至于他爹瞪着他,那就当没看到!
前面那些官员自然有体面,不好说出这样混不吝的话。
但后面的力士,还有贵公子们可以啊,就差直接撸袖子了。
苏菀喝杯茶,完全置身事外,好像这些事不是她挑起来的一样。
最后在一群少年郎们的怂恿下,让人出去传话,能接受罚酒,行酒令,唱歌跳舞,那就可以进来。
不行的话先回去休息,我们宴会结束你再来。
在众人目光中,陛下似笑非笑地点头,显然同意了。
少年郎们头一次得到陛下认可,下意识欢呼出声,这下胆子更大,越来越过分的话都有。
偏偏有人一字不落地传到氏义族首领耳朵里,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生气。
比发现栾都族被天祥国照拂还要气愤。
冬日他因呼延蔷的事,放栾都族人离开,不再是氏义族奴隶,原本以为他们带着呼延蔷的孩子,会经不住风雪,再回来求助。
可没想到竟然平安过了冬天。
这就算了,春日里还有看到他们在牧牛羊。
三四百人,三千多牛羊。
这是怎么回事?
天祥国西北驻防对栾都族的帮助自然被看在眼里,这东西也瞒不住。
毕竟给药给粮,还有呼延蔷认识的人,直接送了一两千小羔羊过来,说是给她族人的礼物。
他们两边直接建立关系,成为番邦国的事同样瞒不住。
氏义族首领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发现送礼物的人是谁。
更没发现他们到底怎么联系起来,还让天祥国接受这个弱小的族群。
探子接近不了栾都族,他们距离西北驻防更近,若靠近的话,难免会生出意外。
这事让栾都族首领气到跳脚,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挑战氏义族的权威!
更让人生气的是,天祥国驻防照拂栾都族的事,传到氏义族其他奴隶耳朵里,感觉各个找到希望一样。
好像他们努力脱离奴隶身份,就能跟栾都族一样。
仿佛天祥国才会是解救他们的大英雄。
氏义族首领最见不得这些人有希望的样子,是他们的奴隶,就该一辈子是奴隶。
当时的生气现在又回想起来,简直气上加气。
他来这里,就是因为天祥国好像突然要活过来一样,气两边联系,更气其他人有了妄念。
所以他向天祥递文书,就是要来参加秋狩,以他们最擅长的骑射好让天祥国丢脸,顺便打消那些奴隶们的念头。
这次赶在宴会开始之后再到场,自然是计划好的。
原本以为现在的皇帝不过十六,年龄小,根本经不起吓唬,甚至不会想那么多。
再聪明能聪明到哪去?
现在明白了。
确实聪明,而且还带了杀伐之气。
隐隐让他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
氏义族首领年轻的时候可不如现在,那时候整个草原都被天祥国按着打,他从出生到青年时期都对天祥国既恨又怕。
现在既有翻身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允许天祥国再次活过来!
反正上次派细作的事,已经结下冤仇,这次一定要狠狠下天祥国的面子,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谁让天祥国还没那么强?
可现在这一幕,他连宴会都进不去,更别说下天祥国面子。
他如今的面子才被按在地上踩。
眼前的情况,好像又让他回到憋屈的青年时期,怎么努力都超不过天祥国,人人都向往天祥国。
虽然秋狩门口距离宴会有些距离,但明显听到里面歌舞声又起,还有陆陆续续送茶水点心的人过去。
而他则跟傻子一样在这外面站着。
就算现在没有惩罚的进去,那也是丢人的份,完全没有最后到场,压天祥国皇帝一头的感觉。
小宋护卫明显也感觉了,笑着道:“您看看,您一定要闹这一出,多不好意思啊,这会就进吧,不然一会宴会就要结束,大家都要去打猎了。”
秋狩第一天,基本都是自由活动,熟悉场地,毕竟宴席要吃到下午。
等到明天开始,摔跤射箭等等比赛才会开始。
可赶在宴会结束再到,那算什么?
氏义族一群人怒气冲冲进到露天宴会场地里,他们到场的时候,歌舞都没停,只有礼官引着他们上前给陛下问好,谢沛随手指了指位置,明显让他坐下,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迟到,是不是没来。
反正这件事弄的,好像他求着来参加秋狩一样。
这下天祥国文武百官以及后面的力士侍卫兵将们,气氛更加热烈,对比氏义族跟木炎族的臭脸,那差别可太大了。
北军联盟倒还好,特别是首领父子两个,一直吃吃喝喝,显得跟其他两个部落格格不入。
众人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已经明白几分。
苏菀抬头看了眼谢沛,没想到他也看过来。
行了,反正宴会肯定没事了。
不就是想迟到充面子吗,估计没想到会被那么拦着,还被那么挤兑。
现在里子面子都没了,毕竟这事谁生气谁落下乘,反正谢沛的表情跟之前一样,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人。
谢沛没事就往后面看,心里明白的人,知道他在看苏菀,不清楚的人以为他在看苏菀身后的力士们。
这些千挑万选过来的佼佼者,立刻挺起胸膛,表情骄傲得很,这模样倒是激起对面侍卫兵将,还有公子哥们的斗志。
见他们斗志昂扬地模样。
三个外族首领频频侧目,虽说表情不同,但心里却有同样的想法。
天祥国,真的跟细作说的一样弱?
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啊。
至少眼前的少年郎们看起来,好像格外不同,连个小宫女都是伶牙俐齿,让人根本还不了口。
氏义族死死盯着场上众人,他在草原上的骄傲,似乎突然被打破了。
难道他长久来的规划都是无用功?
至于天祥国众人,特别是几位大学士跟尚书们,此刻笑眯眯喝酒。
今年的酒似乎比往年好喝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