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福祸相倚
四皇子陈晖的出生,是陈宫在四月天里最大也最热闹的事情。
太史局连发三天的吉象报文,在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上,太史局一向晓得如何给自己贴金。徐皇后自那日照顾了四皇子出生后,便再也没去过豫祥宫,毕竟,她也不愿一直对着一个心存芥蒂的低位宫嫔。
章美人虽然在月子中,却是对四皇子看顾的十分紧,除却奶娘带了四皇子休息外,其余时间一定要抱到身边,能看见才行。
更巧的是,这几日更有奇闻被表上洛都城,说洛都城外不远的观音庙,在修建后面尼姑们的庵堂时,竟起出了一块奇石,石上有暗红色的瘢痕纹路,远远一看,神似观音大士。这奇石一路被送进洛都城中的国寺,大方丈细细看过,双手合十叹道:“佛法无量,光照大千,国泰民安,盛世清明,即是因此,观音大士方能普度众生,保福慧圆满,六时吉祥。”
如此,国寺中的方丈住持们,更是为四皇子供了一盏长明灯,以为祈福。
却未想,这般身披福运,承世人祝福的四皇子,竟然在出生不过十数日后,突然开始频繁的吐奶。
寻常婴儿胃浅,时有吐奶的情形,这本不足以为奇,或减少奶水摄入,或由乳母抱着多直立一些时间,多数便能转好。可四皇子的这回吐奶,却是日复一日,愈发严重,以至于吃进去的奶水,几乎尽数吐出,不时还会被呛到,咳嗽许久,因几乎吃不到多少奶水,这原本胖着的小脸便可见的开始消瘦下来。
章美人急的直哭,专治小儿病症的太医,几乎也是日日住在豫祥宫中,因四皇子极小,又不敢用药,只得推拿调理着,又着了人把四皇子所用的物品一一清理换过,这吐奶的症状,虽有微微改善,却依旧存在。
后来连陈帝也有些着急,去豫祥宫的次数比前段时日频繁了许多,连着卫贵妃、刘贤妃这些生育过的妃嫔,也不时前去探望。如是这般,四皇子,却仍是这般吃着苦。
这般折腾了近一周的时间,直到请了国寺里的师父们来为四皇子诵经,吐奶之症才好了两天,原本有些蜡黄的小脸有了一丝红润。眼看诵经有果,徐皇后自己便在正德宫吃斋抄经,卫贵妃、刘贤妃、唐修容等人亦效仿,以此来为四皇子积德。
整个四月,陈宫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
裴贞婉在程芷蓝的寝房中,静静品着茶,目光有一丝飘离,似是在想着什么。
程芷蓝坐在对面,欲言又止,却又终忍不住问出口:“阿婉,观音庙的事情倒是好安排,你是怎么做到让国寺的方丈们能替你说话的?”
“用钱。”裴贞婉静静地说。
“用钱?那可是国寺的方丈,佛法跳出红尘,怎么可能轻易贪恋钱财呢?何况国寺的支出,概有朝廷下发,如何就能轻易被银子打动呢?”程芷蓝甚是惊讶,她的认知里,也许裴贞婉要讲出一番曲折的劝说经历,却万万没想到这般简单俗世的回答。
裴贞婉放下茶碗,容色宁静:“若是钱财不被贪恋,那只能说,不够多。何况收了银子,方丈们只需要说一些四皇子福运旺,有佛缘一类的好听话,有何不可。”
“阿婉,你许诺了多少钱财?”
“十万两白银,三年内,帮国寺在陈境修二十座寺院,南蜀,二十间。”
程芷蓝不由张了嘴,满脸震惊。那些达官贵人去国寺捐香火钱,出手再阔绰的,也不过千百两银子而已。她身居陈宫六尚女官,陈宫一年用度,大抵也不过百十万白银,这给到国寺的数字,随手便是十分之一。
“阿婉,这么大一笔钱,你怎么拿出来的?”自凤州城破,杨家高家灭门,裴贞婉,不,杨靖姝,几可称为孤女,短短五年的时间,她怎么能给出这么大一笔钱。
裴贞婉突然浮了一层玩味冷冽的笑容:“我拿家里剩下的产业,和我自己,找别人换的。”
程芷蓝不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从民间来,自然知道,随手挣下这么多的银子,那便是富户也难以做到。何况仅仅为了眼前这一桩替卫贵妃认养皇子一事,便出了十万两银子,那裴贞婉的手上,到底还有多少银两。这般想着,程芷蓝不由又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云淡风轻的师妹,若是钱财公开示人,她算得上陈国数得上名头的富户了。
裴贞婉看着她面上快速闪过的表情,轻轻一哂,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在南蜀,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帮人解决的每一个事情,都被用来换了银钱。杨家有些积蓄,我就用那些产业,和江湖帮派换,和蜀国的权贵换。只要我能拿到他们拿不到的消息,或他们有想解决又没法解决的对家,我都能用我的消息,我的计谋,我的良知去换。”
裴贞婉顿了顿,清冷,自嘲,厌恶地道:“在玉锦阁,我与那些高官流连,顶着玉锦阁最是贵价的招牌头魁,那些权贵们掷千金只为看我一舞,我弄这些银两产业,又算什么。”
程芷蓝有些呆呆地看着她,那般悲凉凄楚的情绪,她感知的彻彻底底,心底的心疼之情搅在胸前久久不能平息,半晌,才喃喃道:“既这般艰辛,为了卫贵妃花出去这么多银子,也实在可惜了。”
“却也不多,我在陈宫行事,能动用银子的地方不多,这次为博卫曼之的认同,花些银子便罢了。日后要做的局,基本就在陈宫之中的,有我自己,还有琼脂、半夏她们,倒也还行。再者说,多花点银子,我心里也安心一些,那新建的四十座寺庙,都会为这个四皇子供奉香火,有佛祖保佑他,也许能抵过我做的这些孽……”
“阿婉,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程芷蓝不由打断,“你,本就那么难,天下对你已有诸多不公平,你又何必……”
“师姐,四皇子这几日的苦楚,本就是我安排的,”裴贞婉的面上惨白无光,“就算半夏通医理,能拿捏分寸不会伤到四皇子根本,就算是通过乳母的饮食火候来引发吐奶,可到底,我对这个出生才十几日,尚处襁褓中的婴儿下了手,我于四皇子,本就是魔鬼,呵,原来我的心也可以这般狠。”
程芷蓝的眸子闪了闪,一丝不忍道:“阿婉,倘若为了复仇,你不得不做这么多违心的事,你可有想过,就此放下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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