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万象新(三)
这便是一出绝佳的好戏。
卫贵妃气上心头,却也碍于身份教养不能指着鼻子骂回去,不由皮笑肉不笑地道:“蔡美人如今越发会说话了,只是本宫好奇,蔡美人经年无人来往走动,这嘴皮子上的功夫,独自一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梁婕妤忍了忍,还是没能止住笑。
堂中这般你来我往,徐皇后只觉得头疼,看着卫贵妃那般模样更是烦躁,不由制止,沉沉道:“都是宫里的姐妹,和睦相处乃是第一,罢了,今日无事,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缓缓起身,向徐皇后行了礼,由卫贵妃扶着发髻,摇摆着先走了出去,才跟在后面缓缓退出了含阳殿。
裴贞婉跟在当中,缓缓迈出含阳殿的殿门,外面秋高气爽,鸿雁南飞,正是好时节。
“裴美人留步。”一声轻唤,回头看是思琴。
“裴美人,昨日陛下册封,皇后娘娘还有一些话要嘱托给裴美人,请多留一些时间吧。”
与卫贵妃、梁婕妤和章美人道别,裴贞婉便扶了琼脂的手走回殿内,此刻徐皇后已不在堂中,而是回到了居室所在之处,在窗边一处长几处坐着,手中端了茶盏。
裴贞婉走上前,带了琼脂屈膝行礼。
徐皇后久久没有应答,只是端着手中那盏茶略有些出神,好一晌才回过神来,静静饮了一口,才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坐吧。”
虚坐在矮凳的边缘,抬起头却迎上了徐皇后在打量探索的目光,徐皇后的年岁已过三十,确实在陈宫之中算不得青春靓丽,但也因此,却有着一股谁人也不可及的沉静雍容,眉目之间并无卫贵妃一般的飞扬,却是一种平淡寻常之状。若说这不是一国之母,而是一位大家族的主母,反倒是更贴切一些。
“你的舞艺确实不错,昨日连程司乐也夸赞了你,”徐皇后看着她,不急不徐道,“本宫看过你进宫前的记档,你出身江陵,父亲是一名秀才,是如何习得这些舞艺的?”
身为皇后,盘查六宫妃嫔之过往,以免有误,自然是情理之中,分内之事。自假借裴家的身份时,这些事宜裴贞婉早已打点安妥,柔声笑道:“臣妾父亲曾在参加乡试之时,见过几场荆州的舞乐,回家后便一直感慨乐艺之精妙。臣妾幼年时,曾由父亲送去教习了两年,本是为来日在江陵婚配时,不致琴棋书画舞乐诗有所欠缺,被夫家笑话了去。”
徐皇后细细思量了一阵子,侧了头问道:“你说的倒也算情理,只是本宫依旧有疑,你去岁入宫时已然是十八岁的年纪,既然令尊已有为你主张婚配之事,却又是为何入了我陈宫?”
“家父前几年便病逝了,臣妾原本却有议亲,只因对方后来捐了官,对家中情形有些看不上,便退了亲。臣妾因父亲过世,又在丧中,继母后来改嫁,便误了下来。”
徐皇后半信半疑,却也只得感慨道:“如此,你倒也算命运坎坷。”
“也许是缘分未到,”裴贞婉和气笑了笑,“总归人生是有许多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才知道后续如何。”
徐皇后饮了一口茶,顿了顿,抬头看着她,问道:“本宫记得,前次因唐才人一事责罚于你,你心中可有不满?”
这徐皇后问的这般直白,裴贞婉心下暗道,这样发问,难道还能有人当着皇后的面回话说,我确实记恨于你么?这一遭几句对话,便也大体能知晓,这徐皇后竟真是一个心无城府之人,也难怪这些年,一个正位中宫,养着嫡长皇子的皇后,是怎么能被依仗家世却无皇子的卫贵妃压过一头的。
“臣妾自然不会,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执掌六宫,能得皇后娘娘的训诫,原是极大的福分。臣妾出身卑微,于这陈宫之中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若能得皇后垂怜,平日里多警醒着,便是最大的恩泽了。”
徐皇后听了,到底也是有几分欢喜的,叹道:“难怪你能得陛下赏识,却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本宫看你今日举止得体,进退有礼,竟是一个有分寸之人。那一日……”说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罢了,既是过去之事,你也未放在心上,本宫便也权当过眼云烟。只是本宫今日看你的才艺相貌,进了陈宫大半年的时间,才熬出头,倒是有些唏嘘。”
裴贞婉不知此话是否有打探之意,噙了笑想了一下,缓缓道:“臣妾谢娘娘夸赞。”
“本宫记得,陛下曾在蓬莱殿幸过一名宫女?”
“回娘娘,是蓬莱殿的岫云。”
徐皇后神色一丝讶异:“本宫还以为那宫女是你,既这般说,那便与你无关了。”
此话中有话,只是也不能直接去拨开追问,裴贞婉淡淡应了一声,便不说话,只静静等着徐皇后后话。徐皇后看了两眼,道:“罢了,这宫里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倒是三两月便有一番新景象。本宫替陛下治理后宫,却也是劳心劳力,今后你既然侍奉陛下,也要恭谨行事,德行上不能有亏,本宫也不想前次的景象,他日再发生。”
裴贞婉听了此言,站起身子,屈膝认真答道:“皇后娘娘之言,臣妾记下了。”
徐皇后点了点头,看着裴贞婉身后低眉顺眼的琼脂,问道:“这是内侍省配给你的宫女?”
琼脂连忙跪下,低头道:“皇后娘娘,奴婢琼脂,如今伺候裴美人。”
徐皇后淡淡应了:“既已跟了裴美人,也要小心伺候。做奴婢的,也需得知晓宫中的规矩,主子在宫中哪里言差行错的,也都是奴婢规劝不力。你可知晓自己的职责?”
“奴婢谨记皇后娘娘训导,定会时时替美人留心。”
“如此甚好,”徐皇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手边几上,“本宫无其他事了,裴美人新封,早些回去吧。”
裴贞婉起身告退,徐皇后却又补了一句:“昨夜程司乐请示,想与你讨教昨晚那一舞,本宫命她去紫宸殿寻你,你若有闲暇功夫,认真与程司乐细细讲解。”
这便又停了脚步,仔细应下了,才得离去。
不由笑了笑,师姐倒是真的抓住这立时的机会,既能光明正大与她相见议事,又不经意地引了徐皇后关注她的过往。虽是急了些,倒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