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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旧人(二)

裴贞婉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要从掖庭宫离开的时候,竟然瞥见了一个怎么想也不曾预料会见到的身影。

感受到她的身子剧烈一震,琼脂抬起头,看见的是裴贞婉煞白的面容,双眼盯住一个方向,满满的是不可置信。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素来处变不惊的裴贞婉面上,那着实是出了石破天惊的事情。

琼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不由自主地也是抖了一抖。

那是一队穿着最低等宫人服制的太监,正顺着掖庭宫外的宫墙垂首走动着。

裴贞婉疾走了几步,从掖庭宫的台阶匆匆下来,望着那已有些走远的方向,仍是不敢相信,悠悠地,低声地问道:“琼脂,你看见了么?”

“美人,”琼脂的神色也是不曾回复正常,“奴婢好像看见了,可不知会不会看错了。”

裴贞婉的手微微颤抖,捉住琼脂的手腕,盯住她道:“你快去,去寻个理由拦下他们,快去!”

琼脂慌忙地点了头,便径自快步追着那一队宫人方向,步履有些踉跄,可已全然顾不上了。只能一面快速走着,一面强制平复着自己心中慌乱震惊的情绪。

“前面的公公稍等!”

琼脂张嘴唤道,声音一丝的颤抖,仿佛在冬日的风中被吹得马上就要飘散。

宫人们停下脚步,为首的太监调转身子走了过来。

“这位公公好,我是福熙阁侍奉梁婕妤的,正要领冬日的炭火去,这一时没有人手带来,公公是在哪里侍奉的,可否差两个人搭把手帮个忙?”

琼脂一时想不出说辞,只得这般随意胡诌着。

那公公愣了愣,倒是一声轻笑直起身子:“这位姑姑倒是有趣,福熙阁自有该有的人手活计,咱家本是采办处的,原也不是侍奉内围的,还是请姑姑拖累再问问他人吧。”

自然屈膝道谢,那一纵宫人便又起步离去。琼脂的目光便死死地锁在了走在最后的,那个身量清瘦,将头埋得极低的人身上。

直到一众人从宫道尽头拐了弯,消失不见,琼脂的目光都未收回。

裴贞婉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到琼脂的身侧,同样遥遥看着已没有人影的那宫道尽头,轻声问道:“看清楚了么?”

琼脂无法控制的颤抖:“看清楚了,是他,是他,怎么会?”

裴贞婉不由闭上了眼,久久不能平复心中的震惊与哀叹。冬日的阳光,原本将人裹在一丝的温暖当中,但此刻照在她们身上的那一丝日光,却腾然起了丝丝的凉意。

许久,裴贞婉睁开眼,手掌微微颤着,终是放在了琼脂的肩头上:“回去吧,我仔细想个法子,咱们去当面问一问。”

这一天过的极为漫长,长的两个人仿佛觉得比陈宫之中的一年都要久。

琼脂一直勉力微笑着,照常打发着芸菱和茸儿做事情,却也禁不住的总是出些差错。

倒茶水时,不小心溅出来了几滴。

收捡物品时,原本应放到针线篮中的剪子,却放去了梳妆台。

如此艰难地熬到天色将暗,琼脂去点烛火之时,又差点烧到自己的手。

直到天边已将将地擦黑,趁着陈帝去宣明宫陪沈昭容用膳的时分,裴贞婉才与琼脂拎了一包衣服,悄悄借着昏黄之色从紫宸殿走了出去。

一路去了御花园角落放置工具的杂间,二人匆匆换了不起眼的深色宫女服制,便悄悄向采办处的方向去了。

采办处皆是内监,并无宫女,因此二人也不能直接进去,只能在外侧的隐蔽之处暗暗观察。

这般站了许久,终于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弓着身子出现,手中拿着的是几册似账本一般的的东西。独自一人的身影,垂着首,顺着宫墙的一边,那样缓缓地走动着。

走到裴贞婉二人所站的边隅不远处时,裴贞婉身影一动,便干脆利落的将那人拖了过来,掩映在宫室相隔的隐凹之处。

“高为?”

裴贞婉的这一声低呼,无法掩映的是几分心疼,几分生气。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在采办处?”

原本别过脸去躲着二人的高为,终是将头转了过来,低着头,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小姐。”

听着这样虚弱的一声轻唤,裴贞婉看了一眼琼脂,夜色之中,少女的双眸扣在这高为的背影上,紧紧咬着下唇,强迫眼眶之中已蕴起的泪水不要坠落。

裴贞婉能感受到自己无法控制的一丝颤抖,伸手扶直高为的身子。清瘦的身形下,惨白虚弱的面容,眼下绽着一些黑青色,高为的眸子依旧几分闪躲,唇角带着几分强笑。

裴贞婉深深吸了一口气,扶住高为双肩的手掌用了用力气,复又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为咧着嘴笑着,在他人的眼中,也许是有些惨烈地笑着,缓声道:“小姐一人在宫中,高为来相助,也刚好补上消息传递这一条路。”

“糊涂!”裴贞婉的双眉皱成一团,自己也说不出,此刻是应该痛惜,还是盛怒,“你?!丁伯怎么也这么糊涂!”

高为依旧那般笑着:“小姐不要责怪干爹,是高为自己的主意。”

裴贞婉的手掌松了松,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看着琼脂一直死死抑制着情绪的模样,一时不知到底还能说些什么。她想过那样多的牺牲,可她从未想过,身边的人,用这样的方式来为她做牺牲。

“你,你何苦做这个选择。”裴贞婉这话说的无力,事实已定,她还能说些什么?

琼脂的泪水终于从眼中滚落,几声的抽泣也是抑制不住,悄然传出。

高为转过身,笑着问好:“琼脂,别来无恙。”

边隅之中立着的三人,便是这般相互隐忍、惨烈地站着,又是都在小心试探着,生怕试探多一分,便会触及对方真正的伤痛。

看着高为一直有些佝偻的样子,裴贞婉觉得心头仿佛有一把钝刀在磋磨着,闷闷地痛。压了压心中的难过,颤声问道:“你入宫多久了?”

“十三天了。”

高为笑着,惨白的面容在夜光之中,更是显得几分忧郁。

裴贞婉袖中的手掌拳了起来,指甲扣在肉中,死死地,才能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双唇抖了抖,终是几分关切,几分小心地问道:“还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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