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诸葛草庐话先贤
清音歌坊的姣美莺娘,的确是吴国安插在北荆州的一个红颜奸细。
莺娘十四岁时,家乡华容县久雨成灾,泛滥的洪水冲毁房屋和良田,过半的人畜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处寻觅。大水之后,瘟疫又起,爷爷奶奶和一个小妹妹染病身亡。家乡呆不下去,父母只得带着她和弟弟逃荒要饭到了江陵城。
那时候莺娘名叫“苗子”。
一天苗子正在街头卖唱讨要时,一辆官车把她和她的一家拉进官府乐坊,热情给全家安排了吃住。“恩人”先让她在乐坊学唱,而后安排她的年已八岁的弟弟入庠校读书。
三年之后,莺娘学会了宫商角徵羽和暗杀下毒的技能。此后不久,莺娘一家的“恩人”带着她见到了副州督祈蒙。
副州督祈蒙给她取了“莺娘”这个名字,仔细讲了一遍越国美女西施的故事。副州督明确告诉她,潜入敌国北荆州的襄阳城后,要效仿西施为了故国忍辱负重,利用色相接近和从感情上俘获敌方都督。她的唯一任务,在晋朝围攻襄阳城之际,对晋朝的荆州都督实行暗杀置之于死地。只要她到时候能完成任务,她的父母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她的弟弟小勇长大也能官居五品。如果有负使命,她的一家都会人头落地。
莺娘虽然是良家少女出身,但她只有一种选择。
自羊祜到襄阳后,吴国荆州又秘密传来副州督祈蒙的钧旨,要莺娘迅速接近荆州都督羊祜。莺娘本来就有接近羊祜,设法营救韩青出狱的计划。当她找到都尉刘武的时候,知道韩青已经当了羊祜的督府掾史,随都督出巡各县去了。莺娘一颗心欣慰落地,旋即又收的紧紧的,她已经明显感觉到,羊祜是个不同于李骞的好都督。
羊祜到襄阳不久,顾不得游览襄阳的名胜古迹名山大川,带着副州督覃封、从事中郎邹湛、文案师爷西门圭、督府掾(yuàn)史韩青以及侍卫一行三十余人,在襄阳郡八县巡查郡县民情。
按照晋朝当时对荆州的特别规定,州治署衙所在,不另外设郡治署衙。所在郡治军政民事,均由副州督代理太守职事,大都督最后垂询定夺。
羊祜每到一地,第一件公务就是调看郡县重大刑事政事案卷,和副督一起甄别纠正冤假错判。通过短短一段接触,西门圭知道了新都督和原都督不是一路人,他和刘武一商量,主动向羊祜禀报了韩青一案的来龙去脉,中间也没把自己洗刷的干干净净,承担了部分助纣为虐的罪责。
韩青被羊祜青睐重用,很出人意料之外。
羊祜当时听了西门圭的一席话语,轻轻一笑就让西门圭去襄阳县监狱放出韩青,并嘱咐直接把韩青带来见他。
西门圭在署衙混迹多年,当然知道羊祜的意思,就给无罪出狱的韩青提前交代,见了大都督一定要叩头致谢,回答提问要谨慎小心。若能际遇大都督,也是三生有幸。谁知韩青见了羊祜竟然不行跪拜礼,简洁回答了羊祜的几句问话后揖了一揖转身就走。当下把个心存礼贤下士的羊祜惹恼,大喝一声道:“站住!好一个襄阳狂生。本督好心放你出狱,难道连一个拜谢都换不来么?”
韩青转身微微一哂道:“韩青好歹做过几天教喻,知道百姓的生死祸福都在官吏手里捏着。倘若我是大都督,就不屑于一个穷秀才的拜谢。”
韩青说完扬长而去,羊祜气得直喘粗气。
且说韩青回到家里,心下也有一点点后悔的意思。
晚上掌灯时分,寡居多年的韩母还在数落儿子的悖情失礼。韩青正犹豫要不要改日给羊祜赔罪的当口,羊祜派西门圭来了九品掾史服,几天后就被喊上跟随羊祜到郡县巡查。
督府掾史由都督自行辟用,分曹治事,有职有权有油水。会当督府掾史的,七品县令都在暗地巴结示好。一个落魄的穷秀才冲撞了都督却撞出个掾史,就是命好走了鸿运。
一个月的巡查下来,羊祜发现襄阳郡治下八县的情况远比西门圭和韩青介绍的严重。除了宜城县之外,中庐县、临沮县、襄阳县、山都县、邓城县、邔县(古邔县在今宜城县北,县治约在襄阳城南欧庙镇一带)、鄾县(在今XY市北)的军民都缺粮三至五月不等。特别在去邓城县的路上,不断有成群结队的饥民前往襄阳城讨饭。
襄阳郡在北荆州七郡中尚属中等,依此类推,其他郡县的春荒情况不难得知。为了让聚集在襄阳城的饥民不至于饿肚子,羊祜命副州督覃封先回到襄阳,立即从大户富商手里买粮,在城里支起五六个大锅熬粥救济饥民。对于借机哄抬粮价的富商大户,要马上惩一儆百稳定民心。
羊祜一行的最后一站是中庐县,从中庐县回襄阳的途中路过诸葛亮躬耕地隆中时,与羊祜坐一辆軺车的西门圭对羊祜说:“都督,前面就是卧龙先生的草庐和躬耕地,您能不能顺道看看。”
羊祜久有拜谒诸葛草庐的意愿,听说顺道,自然大喜过望。
隆中胜景,山丘严然,树木葱茏,奇花养眼。几处村舍隐隐,偶而鸡鸣声声。羊祜一路感慨着先贤故地佳景,不一时到了诸葛草庐。
此时的诸葛草庐,已有附近乡贤略作修葺。草庐前方不远处,立有一个小小的石牌坊。牌坊额上有“三顾遗风”四字,牌坊四个石柱上分别刻有两个对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羽扇三分鼎,江石八阵图”。
羊祜在石牌坊处站下问韩青:“韩秀才,你是襄阳人,给我们讲讲孔明先生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吧。”
韩青通过有限的接触,知道大都督羊祜文武韬略礼贤下士非同常人,早早收敛起穷秀才的倔强狂傲,躬身退后一步真诚说:“有大都督在,我一个后生晚辈怎敢班门弄斧?”
羊祜颔首一笑对西门圭说:“韩秀才谦虚,西门师爷不会让我失望吧。”
西门圭与韩青的心境略同,就习惯地捻了一捻下巴上细而稀的黄胡须说:“都督动问,不答不恭。属下以为,我辈知卧龙先生,不如都督多矣。”
“请西门先生细说因由。”
“卧龙先生本山东琅琊人,与都督可称上山东乡党。卧龙先生在隆中虽然隐居十年,施展抱负运筹帷幄却在荆襄巴蜀。这些地方,我辈只熟悉襄阳,怎如都督历多识广,焉敢妄评卧龙先生呢?”
从事中郎邹湛也是饱学之士,他原是司马昭属下一个小小幕僚,心下对诸葛亮最后辅佐刘阿斗,终未挽回西蜀一败向来不足挂齿。见都督对诸葛亮礼尊有加,又见西门圭对诸葛亮敬如神明,就不屑插话:“什么妄评不妄评?我看诸葛亮既不‘淡泊’,又没‘致远’。声称淡泊,他却在刘备死后集蜀**政大权于一身;标榜致远,却蜗居西蜀一隅,空谈复兴汉室。终其一身,鞠躬尽瘁,心疲力竭,不过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罢了。”
邹湛,字清仪,是羊祜从洛阳带来几个少数署僚之一,羊祜对他说话就直接多了:“清仪此话差异,在卧龙先生躬耕之地,说这些话就是对卧龙先生的大不敬。”
邹湛已是不惑之年,人长的颇有特点,最显眼的是他棱角分明的四方脸。就连鼻子眼睛嘴巴都显得有棱有角,很像个桀骜不驯的阳刚中年。他见都督也尊诸葛亮如神人,就脖子一挭说:“都督容我一辩,属下方敢直言。属下以为,诸葛亮对痴汉刘阿斗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西蜀随着他的死也就死了。死了死了,死后就了,我邹湛敬他何来?”
羊祜喜欢邹湛,就是喜欢邹湛敢于和自己争论的可爱之处。他对在一边闲看的属下说:“尔等过来,听听本督和从事中郎理论理论。”
一见都督和从事中郎理论上了,除了远处几个侍卫外,大家很聚拢到石牌坊四周。韩青和西门圭交换一下颜色,兴奋地等着都督和从事中郎理论诸葛亮。
羊祜一见属下聚拢,就提高了声音说:“很高兴听到从事中郎对卧龙先生的非议。古人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我不强迫从事中郎和我一样崇敬诸葛先生。不过,我要在这里说说我对诸葛先生的崇敬之因由。老子说: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荀子说:劳苦之事则争先,饶乐之事则能让。诸葛先生说的更明白:有难则以身先之,有乐则以身后之。先贤高远境界,往往一脉相承。老子,荀子离我们太久远,我不敢妄猜妄评。诸葛先生离我们很近,我们才能有所见有所闻。当年诸葛先生六出祁山,饮恨五丈原。蜀国昏君和奸佞小人妒忌诸葛先生清德声名,禁止民间私祭。蜀国百姓甘冒身入囹圄的危险,纷纷在夜间私下祭奠诸葛先生。-蜀国禁止民间私祭,结果民间私祭越禁越多。最后不得不允许民间公开祭奠。何为淡泊?淡化私心私欲方为淡泊。何为明志?毕其一身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为明志。刚才从事中郎说诸葛先生的勋业死后已了,依我看,诸葛先生已经在黎民百姓心中立起巍巍丰碑万世勋业。终观三皇五帝,秦皇汉武,非百姓方寸之间所留存的追思怀远,其他皆为镜花水月,非人间真物也!”
羊祜一番话,韩青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一下跪在当地说:“听都督今日教诲,知韩青昨日俱非。大丈夫者,人生于世须留下一窜大脚印。君子呐于言、敏于行。韩青不愿夸夸其谈,愿一生跟随都督,去黎民百姓心中追寻人间真物。”
羊祜急忙一把扶起韩青,又对着激动着的属下们说:“韩青说的对,人生于世须留下一窜大脚印。给黎民百姓干一件实际事儿,胜过空读十年圣贤书。现在春荒日盛,百姓有民不聊生之危。所以,近年本督外出只骑马代步,这辆二马軺传要改造成运粮的大车,参与赈济运输。”
“都督!”从事中郎邹湛激动地前行一步喊了一声。“您不能太苛刻自己。”
“不是苛刻,是在诸葛亮躬耕之地襄阳,承继躬行诸葛遗风。”
邹湛“啪”地打了自己一嘴巴说:“都督,我邹湛是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坏事儿就在嘴上。属下今天语出狂悖,请您收回不坐軺传的成命。”
“不,本督说话算话。也会‘有难则以身先之,有乐则以身后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