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霍延之

她只迟疑了片刻，便快速将手中的邸报放回原地，合上抽屉，走到窗边。

藏书楼三楼只有十几张案几，根本藏不住人，背面则是一片高大的香樟林，她目测了一下距离，觉得自己应该能跳到最近的一棵树上。

宋学韫和马莲娘找不到她，自然会离开，到时候她再跳回来看，好不容易来一趟，决不能轻易浪费了。

只她毕竟不是华二姑娘，又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未免有些胆怯，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摸出飞爪。

她这次来国子监主要目的就是看朝廷邸报，虽说做好了准备，不会被人瞧见，但事有万一。

华二姑娘这样一个对诗书朝堂毫不感兴趣的闺阁少女被人发现偷偷看朝廷邸报，肯定会惹人疑心。

她对现在外面的世界还两眼一抹黑，自然不能轻易就惹了人怀疑，既然冒着风险来了，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类似飞爪、绳索、火折子、撬锁工具等都是备齐了的。

选了一棵树枝粗壮的树缠了上去，再抓着绳索猛地用力一跳！

跳过来了！

真的跳过来了！

原来这么简单！

她嘴角刚刚翘起，目光就凝住了。

不远处的树干上，一个墨衣乌发的年轻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是她重生成华二姑娘的第一天，那个踹门而入的年轻人！

是霍延之！

华平乐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霍延之，是他！

原来，他真的已经这么大了！

那天，她迷迷糊糊间惊鸿一瞥，只是大概记住了他的模样，今天仔细一看就看出了他和太皇太后以及霍家人眉眼间的相似来。

他继承了太皇太后的丹凤眼高鼻梁，继承了霍家人眉目间的风/流秀致之态，那应是承自先孝鼎帝的剑眉薄唇却为他俊俏的长相添了七分英气。

即便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也显得少年英气勃勃，如艳阳当空、朗月入怀。

当年她抱着软软的小小的他，曾无数次想象过他长大后的样子，原来，他长大了是这般模样！

华平乐感觉到眼眶中泛起的热意，死死抿唇压住，她的福哥儿已经长大成人了，还长成了这般英俊了得的模样，太皇太后最大的心愿已了，她最大的心愿已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报仇！

想到报仇，想到骤然崩逝的太皇太后和被诛灭三族的霍氏、连氏，华平乐眼中的热意慢慢冷却，鼓涨温软的心也冷静了下来，却不愿就这么别开眼神，遂继续默然回视。

霍延之，她的福哥儿，十五年后，她见到了长大后的他，不能任由心意将他抱在怀里大哭一场，那么，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霍延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见她不挪眼，竟也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时间，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藏书楼中，宋学韫和马莲娘已经找遍了一楼二楼，上了三楼。

三楼一目了然，根本没有华平乐的身影，宋学韫怒道，“你不是说你们姑娘在这里看书吗？人呢？”

阿弩撇嘴，“我只是说，姑娘说她要在这看书，可没说我们姑娘一定会在这看书！

从我们姑娘进去都半个多时辰了，不用想也知道，我们姑娘不可能在这满是书霉味的地方看这么长时间书啊！”

“那她人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马莲娘道，“华二姑娘肯定是从一楼窗户翻出去了，然后故意留了这两个丫鬟在这，叫我们白跑一趟”。

她说着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华平乐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她瞧见自己，不想马莲娘只一味往下看，根本没想到抬眼。

想来她是大家闺秀，虽然经常听说华平乐打了这个踹了那个的传闻，却根本想不到同样是大家闺秀的华平乐能往那么高的香樟树上跳。

“她肯定是怕了！知道兄长肯定要训她！”

马莲娘显然心不在焉，敷衍点了点头，“好了，你去别处找华二姑娘吧，我在这里看会书”。

宋学韫就笑了起来，“看书啊，我知道的，你要看书嘛，好好看，帮我看看书里有没有对付华平乐的法子”。

马莲娘意味深长拍了拍她的胳膊，“你且耐心等着，总有一天我叫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两人说笑着手挽手地出了藏书楼，宋学韫去寻华大姑奶奶，马莲娘则转身往回走，见阿弩和阿戟又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掏出瓜子，不由问道，“华平乐不在，你们还留在这干什么？”

“姑娘说要我们在这里守着”。

阿弩翻个白眼，这个马六天天跟宋姑娘一起骂姑娘笨，不读书，她看她才是真的笨！

姑娘不在里面了又怎么样，姑娘不在，她就可以不听姑娘的话了吗？

这个马六就算读了书，也没读聪明，可见是真的笨！

马莲娘深知这个丫头是个莽的，功夫又厉害，闹起来自己绝对要吃亏，也懒得理她，便也吩咐自己的两个丫鬟守在外面，不许闲杂人进来，免得冲撞了，从里面合上大门，又加了栓。

阿弩撇了撇嘴，等她进去了压低声音问守门小厮，“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占了学子们的藏书楼，还不许学子们进去？”

守门小厮尴尬笑笑，马六姑娘是祭酒大人的姨侄女，且这个时候学子们都在学书，不会来藏书楼，自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阿弩就又撇了撇嘴，热情招呼那小厮吃瓜子，至于马六的两个丫鬟，别说吃了，想都不要想！

要不是姑娘吩咐在门口守着，她简直想换个地方嗑，连味儿都不给她们闻！

……

……

华平乐见马莲娘上了二楼，找了本书看了起来，藏书楼中又恢复了宁静，而不远处的霍延之依旧面无表情地冷冷盯着她，到底没能沉住气，低声问道，“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霍延之没接话，还是用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死死盯着她。

华平乐这时候已经从重遇霍延之的激动兴奋中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绝对会惹人怀疑，偏偏霍延之又一直一声不吭地死死盯着她。

她被他盯得发毛，见他不理睬自己，就装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抬了抬下巴，顾自甩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我就是想知道苏掌院的事怎么了？我就是爬树了怎么了？你不是已经同意退亲了，摆出这副抓/奸的嘴脸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她来看邸报，自然想好了措辞，就算万一被人发现，也不至于想到不该想的地方。

华二姑娘思慕如狂的苏掌院是最方便又最好用的。

霍延之依旧没有接话，甚至连眼神也没有半分波动。

华平乐心头一紧，忽然想起一个可能，难道，他还是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