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
元月一日，京华书院的课也停了，为期一个月的寒假开始了。
几位兄长回府，侯府又多了些欢声笑语。尤其是隔三差五的请安，众位姑娘少爷齐聚霍老太太处，因着是自家人，又近喜庆热闹的新年，便不怎么避讳了。
大少爷以琮便罢了，三少爷以玮性子开朗，妙语连珠地说着书院见闻，或是近来读书学到的知识，哄的霍老太太老人家高兴。
章姨娘虽让人厌恶，可生出来的儿子的确讨喜。便是作为嫡母的大太太待庶子的以玮也有几分好脸色，不像作妖的予嬿全然不搭理。
“姑娘，五姑娘来了。”红玉声音压的低低的。予姵一贯无事不登三宝殿，况且向来她有事儿找予婠，都是派身边丫鬟来请过去，从未有亲自过来这一说。
予婠刺绣的右手微微一顿，这才懒懒的抬起眼皮子，她现下实在是没那个心思应付予姵，可人家不请自来，总不好说不见，她只能打起几分精神应付了。
“你家姑娘可在内室？”听见外头予姵询问丫鬟的声音，予婠这才应了一声，予姵挑开厚厚的帘子，内室炭火烧的旺，暖和的极，与外头冰天雪地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予婠抬眼望去，见予姵里头一件霜色锦缎长裙，外套玫瑰紫银鼠皮袄，松软的闺阁少女发髻上插着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簪，细密的流苏坠下，装扮精致却也不失俏丽。
“五姐姐如何来了？不怕冻了自己，到时候若让太太知道了，这罪名我可承担不起。”予婠笑着打趣，她扬扬下巴，青蕊立马会意，从柜子里取了个毯子递给予姵身边丫鬟替她搭上。
“油嘴滑舌的。”予姵嗔了一句，她打量了一眼这屋子，随口道，“你这屋子倒是暖和温馨的很。”
“五姐姐今儿是怎么了？”予婠挑了挑眉，又继续说，“五姐姐之前还说我屋子里寒碜，如今又夸起来。要是论舒适华丽，五姐姐的鸳然阁是头一份儿的，又宽敞亮光又足。”
“宽敞是宽敞，没的空空荡荡的。”予姵撇了撇嘴，“这到年下了，母亲一大堆事儿，也没闲工夫搭理我。祖母和嫂嫂那儿不好叨扰，这细细一想，府里我就只能到你这儿坐着说话了。”
她眼睛往这边一扫，便见予婠手中捏着的手套，不由得起了兴致，笑着问：“这手套皮毛起的好，不知是做给谁的？”
予婠自不能承认是做给林姨娘的，只能含糊不清道：“闲来无事，做做罢了。青宁，给五姑娘上茶点。”
“罢了罢了，别忙活了，可是坐不得一会儿。”予姵摆了摆手，忙止了青宁忙活的脚步，见予婠有些不解的瞧着她，便解释说，“你忘了今儿可有稀客来，咱们一会儿便要去正厅候着了。”
听她这般说，予婠才想起予姵话中的稀客是霍四姑太太，便是她们的四姑母。这位四姑太太说来也并非霍老太太亲女，只因出生时没了娘，自小教养在霍老太太膝下，充当半个嫡女。
因她自小聪慧伶俐，说话讨喜，也得了霍老太太几分疼爱。后来更得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虽是远嫁，但夫家是永嘉的大户人家，家风清白，这些年日子过得也算好。
“这一路舟车劳顿入京，也是倦怠。”予婠虽未出过远门，但也能想到，从永嘉到京城，路途遥远，又要坐船又要坐马车，想来也是颠簸不堪，疲乏至极。
过了一盏茶时间，霍老太太便派人来请六姑娘过去，见着五姑娘也在这儿，想着少跑了一趟便笑着请二位姑娘一同去正厅，说着四姑太太到了。
青蕊从柜子里取出衣裳，今儿四姑太太来，需要打扮庄重些。予婠身着浅碧如意云纹棉衣，做工细致，极是保暖，外罩了件缎绣皮毛斗篷，松软的发髻上戴了对水头上好的翡翠簪，如此更显得俏丽盈然。连予姵都挑了挑眉，更觉得眼前一亮。
“你平日打扮的那么素朴，如今这一打扮起来，才有侯门千金的风范，正好压一压四姐姐的风头。”予姵笑得越发灿烂，她都能想像到予嬿极力隐忍妒忌的模样了，想想她心里就舒坦。
“五姑娘、六姑娘到了。”正厅前的小丫鬟一面高声禀报，一面挑开帘子请二人入内。
正厅坐着一屋女眷，珠光宝气的，大都打扮华贵，便是挺着大肚子的盛氏都出来了。予姵和予婠行过礼便退至盛氏身旁站着。
予姵和予婠这才注意到那位四姑母，她虽年近四十，可因保养得体，瞧着倒和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般，笑容淡雅，年轻时也算个美人胚子。
她身旁站着两个眉眼秀致，装扮清雅的女孩儿。
挨近她的那个是长女裴安儿，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眼睛大大的，肤色白嫩细腻，容色清丽，算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另个幼女裴宁儿，**岁的年纪，因着年纪尚小的缘故，一张鹅蛋脸透着娇憨的稚气，眼神灵动可爱。
“倒是听母亲来信提过这两个丫头，倒不知如今长这般大了，果然是岁月匆匆啊，转眼都是花容月貌的大姑娘了，神采奕奕，还是家中会教导女儿。”四姑太太含笑道，声音十分柔和，说着又转眼瞧了予姵和予婠。
“这般夸她们，没的惯坏了，都是小丫头罢了，平日里都爱使小性子，让你这几个嫂子颇为头疼呢。”霍老太太笑吟吟道，又指了指她身旁两个女孩儿，“你素来是个规矩的，瞧着你教的姑娘，都是如你一般懂礼仪守规矩的，又何必自谦。”
“母亲打趣我。”四姑太太淡笑说，又正了神色，眉眼间不无些许伤感，“我远嫁永嘉多年，这京里又熟悉又陌生，瞧着是少年时的模样，可又不知哪儿变化了许多。这次回来也是看看您，多陪陪您说说话，好尽一尽多年未尽的孝心。”
霍老太太脸上神情虽未有多大变化，可闻言，心里也是暖暖的，不觉语气和缓了许多，“这些日子我倒记起了你许多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还是个小人儿，可自小就乖巧懂事，不哭不闹的，长辈的操的心也少。”
“母亲还记得。”四姑太太眉眼间难掩惊讶之色，嗓音有些更咽，“这些年我虽在永嘉，总惦念着这边，只事多难脱开身，又要管家，又要教导这些个不成器的子女，这养儿方知父母恩，我才明白母亲对我和哥哥弟弟们付出的。”
“罢了罢了，这好日子说这些伤感的做什么。”霍老太太忙摆摆手，刘妈妈赶忙吩咐人端了盆子进来，给四姑太太捏了帕子净脸。
母女久别重逢，过了半晌，四姑太太心情才平复许多，母女、姑嫂的复又有说有笑的说起话来。
姑娘家的插不上话，予姵觉得无趣，便时不时的透过窗户望向窗外，惹得大太太一个厉眼，便老实的低眉顺眼站着。
予嬿在予婠身边站着，她一侧身便瞧见今日打扮的俏丽的予婠，心中微微惊讶，在她的认知里，予婠打扮素来简朴，通身气派根本不能与她比较。
可如今乍一看也是个清丽可人的标致美人，可恨被她瞒了那样久，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不免出言讽刺两声。
“六妹妹，今儿又不是出门会客，打扮的这般精致，不定让旁人怎么想呢。”她嗤笑道，特意压低了声音，只近旁的予婠能听见。
“今儿的确不出门，可四姑母久未回京，说来她是咱们的长辈，为了以示尊重，便更要庄重些。难道四姐姐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可我瞧四姐姐今日打扮的这般妥帖细致，花的心思可比妹妹的要多的多。”予婠抿嘴盈然一笑。
“你！”予嬿气急败坏，她还是第一次被抢了白，“牙尖嘴利，以前倒是我看走眼了，原来六妹妹也并非是池中之物啊。”
“四姐姐的话妹妹真真就听不懂了。”予婠清浅一笑，把玩着服饰上挂着的予姵，悠悠说，“只有一点，我与四姐姐平白无事，我也未得罪过你什么，四姐姐何必何事都要拿话来挤兑我呢？”
“挤兑？”予嬿一怔，随即冷冷一笑，“哼，六妹妹一贯装的乖巧懂事，得了家中祖母，大太太的喜爱，我又怎么敢挤兑你？妹妹平日不动声响，想来心里盘算的一定不少，以后必定挣一番大好前程啊。”
“四姐姐比我年长还是操心自己的罢了。”予婠面上淡淡的，又挪了步子朝予姵靠近些。
予姵拉了拉她袖子，低声问道：“你刚才和她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那般亲近做什么？她一肚子坏水，谁跟她近谁才是要倒霉的。”
“五姐姐一身的好福气，所以我跟五姐姐亲近，沾沾五姐姐的气运。”予婠笑着道。
予姵随即喜滋滋的，又看了她一眼，按下心中的喜悦：“你倒是会说话。”
见霍老太太忽的扬声笑着道：“咱们说话，这些小丫头们一旁不定早就腻了，都到内室去吃吃点心说说话罢。四丫头你最大，可要带着妹妹好好招呼表姐表妹的。”
予嬿这才出列，盈盈一礼，笑道：“孙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