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仗势（三）
虞钦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聂蹊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身来。
对方满脸担忧地看着他，问道：“没事吧？方才怎么和丢了魂似的。”
虞钦眨巴两下眼睛，颇为局促地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后表示自己没事。
“当年……当年曲府为何要帮李磬？”他犹豫着问道，聂蹊似乎没料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来，苦笑一声后道：
“你也以为，李磬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背信弃义之辈？”
虞钦一怔，条件反射地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
他话说了一半，却实在找不出下文来，只能咬咬下唇踟蹰道：“只是，好奇而已。”
聂蹊不做多言，似乎是并未完全相信虞钦的话，于是岔开话题道：“小兄弟与兰汀又是什么关系？”
小曲向聂蹊一五一十地将麓霞山的事情说了——当然，隐去了虞钦杀人的部分。聂蹊听罢颇为惊讶地扬起眉毛，不由得笑道：
“天命如此啊……”
“所以，那位麓瑕真君是认为崔府里有魔族，派你们两个小娃娃来巡查？”
小曲撇撇嘴道：“不是小娃娃了……”
虞钦道：“只是叫我们下山来打听而已，是我自作主张潜入府中酿成此等结果的。”
聂蹊点点头，看向小曲道：“那现在你们确定了吗？接下来要如何？兰汀还要回麓霞山去吗？”
小曲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聂蹊则宽慰道：“不着急，慢慢想，无论你……”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头看向柴房之外，眉心逐渐蹙起。
虞钦见状也坐直身子，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只见聂蹊将他拉起来，带着二人匆匆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
“他们派人追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虞钦愣神了一下，扭头看向黑漆漆的小巷尽头，那里确实是出现了些许橙红的火光——他心里一沉，脚下加快步伐跟上去，道：
“现在躲到哪去？”
聂蹊道：“总之先出了这片住民区，到时候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就麻烦了。”
虞钦抿起嘴来，闷头跟着他左转右转，心里掂量着带出来的毒药够不够那群追兵喝一壶的。
聂蹊走得极快，他和小曲近乎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带着两人转出了住民区，在一处偏僻的寺庙里停下，虞钦扶着膝盖喘气，腹诽一句自己真该练一练身法了。
这座寺庙似乎是荒废了，里面并没有供奉洒扫痕迹，约摸着不过几日便要被拆掉。聂蹊四下查看一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哼，跑够了吗？”
三人同时一惊，抬头看向寺庙之上站着的一人——那人持刀狞笑着，正是在崔府中一拳打飞虞钦的那家伙！
聂蹊第一时间将虞钦和小曲护在身后，神色冰冷地看着那人从庙顶上一跃而下，好整以暇地逼近三人。
“本来只是来杀两个小娃娃，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他咧开嘴笑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聂蹊……”
聂蹊冷冰冰地看着他，道：“在为曲家报仇之前，我不会轻易死的。”
“崔志，你犯下的杀孽我永远不会忘。”
“啧啧啧，好一个至交好友。”被唤作崔志的男子眯起眼来，瞳孔中闪过骇人的寒芒：
“那你就下地府去见他吧！”
只见他身形忽而一闪，聂蹊猛地一推虞钦和小曲，三人堪堪与那来袭的刀光擦身而过，见一击不中，那男子反手再一扬刀，动作极快，若非聂蹊身法了得怕是就要血溅当场！
虞钦踉跄到三步开外，第一时间将怀中匕首取出，崔志有所察觉地看向他，心烦意乱地咬牙道：
“嘲风刃，啧。”
虞钦还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便只听得聂蹊焦急喊道：“小心！”
他倏然回神，条件反射地举起匕首在身前一挡——只听一声刺耳的兵器相交声，他的手腕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虞钦睁大了眼睛看向不知何时攻向自己的那人，对方鹰隼一样的视线在刀刃的寒光下更显冰凉。
——这什么怪物一样的力气！
对方手持长刀一点点施力，眼见着虞钦就要抵挡不住，就在此时，手中的匕首忽而发出一道金色的亮光！
虞钦怔愣一瞬，只见那崔志如同被金光灼烧到一般猛然向后退去，缩到了光线触及不到的角落里，如同豺狼般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是谁！”
借着月光，他的半边脸似乎都被火燎过一般，正扑簌簌地往下落灰，崔志面目狰狞地瞪着虞钦，不知是觊觎还是恐惧。
“你怎么会用嘲风刃！”
可惜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所以——虞钦看着手中缓缓流动着金光的匕首，却见那金色的光芒逐渐黯淡，最终消失不见。
他不明就里，不过至少确认了一件事。
那个拿刀的男人，绝对和魔族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崔志不敢轻举妄动，而就在此时，寺庙外传来了乱糟糟的嘈杂之声，竟是崔家府上的人找上了门，将三人包围在了寺庙之中。
小曲胆战心惊地抓紧了聂蹊的衣袍，似乎又看到了当时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屠她曲家满门的模样。
一群人冲进庙里，手里拿着火把刀枪，声势浩大地要将三人就地正法一般。
“聂大侠。”虞钦后退一步，冷汗从额角滑下。“如何是好？”
聂蹊无言以对，面色凝重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周遭。而躲在暗处的崔志哼笑一声，喝令道：
“拿下！”
话音方落，蠢蠢欲动的人群如同饿了十天的豺狼般向三人扑去——虞钦当机立断取出藏在袖中的毒药，可临到关头又看向挡在自己身前丝毫没有察觉到的聂蹊，握着瓷瓶的手终究还是犹豫了。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身后便有人猛地将自己扑倒在地，他闷哼一声，手中瓷瓶滚落到了草丛里。
聂蹊那边也不容乐观，左手刚推开一个拿枪的，右手便就有人来捉小曲——他本便不甚精通武功体术，此番更是无暇抽身。
虞钦只得自食其力——身后有人想将自己捉起来，而他怎会轻易如人愿？
只见虞钦奋力一扭身，手中出鞘的匕首利落地擦过对方拿着绳子的手，那人惨叫一声后后退半步，虞钦便瞅准时机向前扑去，伸长了手要够草丛中的瓷瓶——
然而还未等他摸到，一只脚便突然毫不留情地踩到了自己胳膊上！
虞钦痛呼一声，惯性使得他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地上，一只胳膊如同被生生折断了般抽痛着。
他咬着牙不让更多的□□冲出口腔，满眼愤恨地看向碾着自己手臂的那人。
“你再跑啊。”
崔志的半张脸只用了不过片刻功夫便恢复如初，此时他如同睥睨蝼蚁般俯视着虞钦，冷笑一声道：
“虽然不知道你使了什么小法术催动嘲风刃，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边说着边扬起手中的长刀：“管了不该管的事，就要做好丧命的准备！”
虞钦瞳孔骤然紧缩。
那股直击骨髓的寒气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总之当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闪不及。
夹杂着碎雪的寒风眨眼间席卷了整间寺庙，卷携着不容忽视的凛冽气息，崔志只觉得手中高高扬起的长刀一沉，却是怎么也动弹不得了。
随即而来的便是一股冰冷的气息，明明是初秋时节却如同寒冬腊月，他甚至肉眼可见地分辨出了自己呼出的白气。
——下雪了？
虞钦愣神地仰头看着对方，只见崔志周身迅速覆盖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冰霜，将他牢牢禁锢成了一尊雕像。
在那之后，所有崔家的子弟都一个个被冻结在了原地，造型滑稽一动不动，只留个眼珠子惊魂未定地四下转悠着。
他忽然听到了铃铛声。
“叮铃”一声，极脆极响，一袭白衣的女子便踏着落雪悠然落地。
虞钦看着知蘅，突然觉得有些不敢直视她的脸。
知蘅面沉如水，环视一周后将视线落在了趴在地上的虞钦身上，轻轻蹙起了眉。
小曲小心翼翼地上前道：“真君？”
知蘅暂且将视线移开，回头看她，道：“能说话了？”
小曲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而聂蹊则一眼瞧出了她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垂首一揖：
“谢过麓瑕真君相助。”
知蘅看他一眼，小曲便抢先和她说明了情况，在此期间虞钦则不动声色地将瓷瓶收回了衣兜里，小心谨慎地按揉着被踩了一脚的胳膊。
幸好遭罪的不是被狗啃了一口的那只……
他自嘲地想到，漫不经心地听着小曲和聂蹊同知蘅讲话，可耳侧忽然传来一声动静，他转头看去，竟是知蘅不知为何向他走了过来。
她的神情不怎么好，虞钦从来没见过这样凝重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过。
知蘅永远是平淡如水的，出了什么事能叫她做出这番表情？
虞钦不由得坐直了，开口道：“仙君……”
话音未落，他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气猛然席卷了周身，再低头看去，竟是一条寒冰雕铸而成的锁链将自己严丝合缝地捆了起来！
小曲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不由得失声道：“真君？这是做什么？”
知蘅垂眸看着被捆起来的虞钦，嘴角被低低压了下去，她一字一顿地道：
“你，骗了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