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樊都(五)
有意思。
虞钦放走了那面如死灰的丫鬟,独自在县令府内晃荡,脑袋里思索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心里逐渐穿插构织成一条明晰的线。
他瞧了眼鱼肚白的天色,下定决心似的冷冷一笑,再一闪身隐匿回了暗处。
徐县令大约是被伤到了筋骨,一连好几日都摊在床上腻歪着动弹不得,余襄再想去问话也逮不着机会。
而史丰更是,但要荆云门弟子去了就哭得天昏地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不清个一二三,嚷嚷着要自戕县令府内谢罪。
那些未经世事的荆云门弟子哪见过这场面,吓得赶紧去把人好生安顿了,谁还记得问话的事?
而虞钦说着要出去探查,这一去就没了踪迹,余襄只得对着眼前的烂摊子长吁短叹。
知蘅找到他时,他正顶着满脑袋的官司安排巡查事宜,见着她二人了,便屏退其余弟子迎了上来。
知蘅同他简要说明了自己遇见的事,余襄愈发地身心俱疲,到最后仰头长叹一声,苦笑道:“棠溪剑,灵泉,李磬……我是不是真该去把厉执教请来主持局面啊。”
他拍拍脑袋,对知蘅道:“我们这边也查到了一些东西,是有关灵泉的。”
余襄压低了声音,同知蘅二人边走边谈道:“自那灵泉被发现以来,徐兴德便突然向县中各家征收男丁,说的是去考察开采灵泉事宜,可据我们调查,那些被征收了的男丁……没有一个回来的。”
明杏道:“那灵泉似乎有吸□□气之能,怕不是那些去灵泉的人都被……”
余襄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缓缓道:“在调查清楚之前还不要妄下判断。不过有一事倒是很奇怪——徐兴德如此大张旗鼓地开采灵泉……是要和什么人做生意?”
他道:“寻常百姓家并不需要灵泉这东西,而芸河县地处偏僻,若是与外界修仙世家交易的话得不偿失,如此一来,便只剩下……”
余襄看了看知蘅,用嘴型说出了无声的两个字。
——魔族。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
余襄轻咳一声,继续道:“还有一件,我还查了下有关血栖珀的事情。血栖珀虽产自魔界,但前些年的确有些南疆部族以非常手段收获了一批——不过我觉得徐兴德没那个本是和行踪诡谲的南疆部族搭上关系,毕竟上乘的血栖珀可是千金难求,南疆人说什么也不会卖的。”
知蘅反问道:“千金难求?”
余襄解释道:“是的,上乘血栖珀熔炼可制神兵利器,刃下不论神魔,皆为草莽。相传李磬的棠溪剑中就熔铸了不少血栖珀进去……”
提起李磬,三人不由得又想起在林中那下手无情的白衣人来,余襄便悻悻闭了嘴。
知蘅想起和自己谈血栖珀的黑衣青年来,便问道:“虞钦呢?”
余襄耸耸肩:“他自己跑出去调查了,到现在也没消息。”
明杏眨眨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知蘅思索片刻,道:“关于那支拿到了血栖珀的南疆部族,你们还知道多少?”
余襄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老实实地答道:“并不多,南疆部族行事过于隐秘,原本就是避世不出,要查起来怕是费不少力气——麓瑕真君问这个做什么?”
知蘅道:南疆之人,大多都善用蛊术毒物……我也曾见过虞钦的手段,不知这二者是否有什么关系。”
余襄了然,亦是垂眸叹道:“关于这点我们不是没想到过,厉执教也派过我们去调查他的身世背景。可说来也怪,有关他的所有一切都太干净,查不到任何来路,这世间怕是只有摘星门才知晓一二——不过他们又怎愿意说呢?”
“不过……”他顿了一顿,“我倒是知晓十几年前的一场围剿,那次不少蛊师都被赶尽杀绝,本便人丁稀少的南疆部族遭不住此番变故,那之后便再不涉中原事了。”
知蘅点点头,而一边的明杏终于逮着机会问道:“两位,虞钦……又是哪位?”
知蘅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她,道:“小曲没和你们提过吗?当年是我和虞钦一起救下的她。”
明杏一听,稍加思虑便猜了个**不离十,苦笑道:“多半是那位虞钦小兄弟不愿意告知我们姓名,他此间数年一直以虞秋自称,连小曲姑娘也未拆穿此事。”
不愿告知姓名?
知蘅蹙起眉心,而一旁的余襄腰间的玉佩却忽而发出耀眼的白光来——几人视线齐齐瞧过去,余襄面色倏尔一变,道:
“虞钦那边出问题了。”
知蘅且叫明杏去找其余荆云门弟子来帮忙,自己与余襄先一步赶去找虞钦——按着余襄的说法,出事的地方就在不远,而白光如此刺眼,定是遇见了什么大麻烦。
他二人马不停蹄地御风起落,最终竟是在县令府内的一处偏僻院落里寻到了虞钦的气息。
余襄看着眼前老旧的屋舍,十分不适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这是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自眼前的房中弥漫开来,熏得人是六神无主头晕目眩,知蘅定定心神,道:
“是魔气。”
话音方落,只见屋门忽然“砰”地一声被破开!自里面被甩出一道人影——
余襄一惊:“虞钦!”
知蘅先他一步,在破门一瞬便点地飞身前去,一手凝气托住虞钦的后背,再带着他空中回转半圈卸下力来,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黑衣青年的情况很不好,一看就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现如今两只手心都被划得伤痕累累,血珠子和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他喘着粗气,似乎是适应了一阵才发觉自己靠在了知蘅怀里,明显愣了一下。
知蘅来不及看他,屋中便骤然传来一声非人的骇人声响,又似兽嚎又似鬼哭,毫不留情地撕扯着现场所有人的耳膜。
知蘅脑袋忽然一阵刺痛,压低了眉头看向屋中:“什么……”
就在此时,自屋中冲出一只浑身黑气的庞然大物!
霎那间,冲天的魔气喷涌而来,知蘅胸口猛然一阵钝痛,眼前景象竟开始出现层层叠叠的重影。
她一个不稳,险些就要倒下去。
这魔物……
而身边的黑衣青年即使伸手扶住了她,只看了一眼知蘅狼狈不适的模样后来不及思虑许多,把人往怀中一带后挡在了她面前,开口喊道:
“命门!”
随后只听一声清冽的刀刃出鞘声,竟是余襄以气御剑,面色凝重地紧盯着那黑色庞然大物冲过来的身形,视线落在一抹泛着金色光芒的地方。
他两指并起一挥,喝到:“去!”
顿时寒芒一闪,剑尖竟是直接钉入了那泛着金光的地方——一时间只听那魔物哀嚎一声,如同四分五裂般自体内窜出光来。
黑气发疯一般翻涌着,魔气亦是无法抑制地朝着三人狂奔而来,余襄难以忍受地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在最后关头骤然施力——
长剑猛烈颤抖起来,最后势如破竹斩进了魔物体内!
那魔物长长嚎叫一声,终于脱力倒在了地上,扬起一片枯草碎石。
知蘅被魔气呛得头晕目眩,体内的蓬莱仙法不断叫嚣着抵触动乱,她缓了许久才从耳鸣声里找回听觉,后知后觉地看清了自己面前绣着暗纹的黑色衣裳——她眨了下眼,略抬起头来看向圈着自己的虞钦。
青年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魔物倒下的尸体,一双眼睛又明又亮,里面盈满了毫无忌惮的兴奋,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去肆意妄为一番。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被魔气影响到,除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面色苍白外简直还要再斗上三天三夜似的。
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紧张。
余襄缓过了劲儿来,召回佩剑来道:“告诉过你不要一个人……”
他话说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了,半张着嘴看虞钦。
虞钦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魔物上扯下来,“嗯?”了一声后对上余襄一言难尽的视线,而后低头看了一眼和自己挨得极近的知蘅,脑袋里唰地一白。
知蘅:“……”
她看虞钦面色几变,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后退一步。
黑衣青年体温偏高,现如今也长大了不少,不似当年麓霞山上那个孩子的稚气了——甚至被他圈在怀里的时候知蘅完全瞧不见对方背后的景象。
知蘅再次意识道,哦,这不是个孩子了,他长大了。
不过自己像这般与旁人如此亲近,怕是数十年未有了……
好在有人打破了这一时有些微妙的氛围——史丰带着一众徐府家丁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一群满脸不明所以的荆云门弟子。
虞钦借此机会飞快撤离了知蘅身边,欲盖弥彰地看向余襄。
余襄只是神色复杂地瞟他一眼,而后换好不苟言笑的表情对着荆云门弟子下令道:
“把县令府的人拦在外面,我们有事要和史大人谈谈。”
史丰一听那还得了,连说了三个“不”字要制止余襄,可身后忽然被人猛地一推,踉跄两步走进了院落之中。
原是唐二逮着空子趁乱一推,把史丰推离人群后与唐大心有灵犀地一关院门,最后关头俩人还给了虞钦一个嬉笑肯定的眼神。
虞钦:“……”
行吧,这俩兄弟也算是干了件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