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破局(一)
樊都,池渊楼。
了风读完了字条上的最后一句话,若无其事地将那薄薄的纸片搁在烛火上引燃了,神色莫名地看着它化为灰烬。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原是木笙领着知蘅走进来,示意自个儿把人带到了,便打着哈欠往门外走。
了风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道:“木笙,在外面候着。”
这下不仅是木笙,连知蘅也扭头看他——了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道:“麓瑕真君请坐吧,咱们来聊一聊先前提到过的……谈判的条件。”
知蘅瞧瞧他,又看看在一边乐得看戏的木笙,叹了一声后老实坐下了。
随着木笙阖上门的轻响,了风缓缓道:“方才我收道一条消息,虞小公子已经到南鹰城了。”
知蘅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虞钦,不过思及池渊楼那铺天盖地的情报网,倒也无可厚非。
于是她淡淡答道:“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了风道:“那他可要小心了——千面可是也在南鹰城呢。”
知蘅一愣,立马抬头看向了风,可对方却露出一个事不关己的暧昧微笑,岔开话题道:“好了,说正事吧。”
知蘅强行压下了追问的念头,半晌后“嗯”了一声。
了风明显是故意说这话来刺激自己的,要真的急了岂不是正好着了他的道?
了风手指敲敲桌面,意味深长道:“若想让我停手,不再搅这个局……我只希望麓瑕真君帮我办一件事。”
知蘅看着他,等着下文。
了风接着道:“事情办成后,我还会适时出手相助人间除魔大计——毕竟樊都毗邻魔域,可是个兵家必争的好地方,若从根源处阻断了来路,我相信人界也会轻松不少。”
他没头没尾地抛出如此诱人的条件,知蘅却安心不下来,思忖着这人脑袋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不其然,只听了风下一句悠悠然道:
“池渊楼说到做到,当然,只需要麓瑕真君帮我……除掉御溟元君。”
话音方落,满屋寂静。
烛光倏然闪了一下,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了风说完话后便挂上了那副好整以暇的假笑,堪称和善地看着知蘅。
白衣仙人坐了不知多久,一动不动,倒真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似的——可仅仅片刻之后,她便开口了,声音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平静地都有些过了头了。
“这是你在与我谈判,还是与蓬莱谈判?”
了风挑起眉毛道:“真君以为呢?”
知蘅神色莫名,瞧不出多少情绪:“你若是与蓬莱谈判,那这件事必不可能……不,你说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就足以立于敌对之位了。”
“但你若是与我谈判……”知蘅看着他,“那便是要将我卷入你们二人的私仇之中,我以我的立场行事,不属于你或蓬莱任意一方势力。”
“如此将我从蓬莱剥出,楼主究竟看上了我哪一点?”她反问道,“莫非只是因为魔魂?就算是我能利用自如,也没那个把握能除掉元君之位的大仙。”
了风笑得更开心了,道:“麓瑕真君这是要我加筹码?”
知蘅坦言道:“是,你先前也说过,这是你与我的事情,无关蓬莱。”
“立场明确了,既然如此,那楼主定然也不介意我带一点私心多问两句——毕竟就算是事情办成了,我也别想再回蓬莱了。”
了风反驳道:“不,就算办不成,你也回不去了。”
知蘅默然。
了风好一副作壁上观的闲散模样,事不关己地道:“御溟元君既然知道了魔魂的事,便绝不会放你回蓬莱的。”
她已经是个弃子了。
面对了风如此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知蘅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了风则缓缓道:“至于为何要真君去做这件事。”
他上下打量了知蘅一番,笑了:“我觉得真君是唯一会去做这件事的。”
“你与我有几分相像。”他道,“虞小公子也与我提到过,麓瑕真君是与旁人不同的。说得直白些,你压根不像个蓬莱仙人。”
“也正因如此,我觉得你可以办到这件事。”了风慢悠悠地道,“若是以凡人视角来看,御溟元君大概会是什么至善至美的仙人,不过……我那故去的弟子信徒们从不会这么认为。”
知蘅移开视线,道:“就算是我愿意去做,也不代表我能做到。”
了风笑道:“不,真君会做到的。”
“我相信您……一定能做到。”
南鹰城。
城中一片混乱,不少人高马大的虬髯大汉个个吓破了胆似的往外跑,嘴里头喊着些什么“妖怪来了”“城主被杀了”之类的话,仓促之间平日里比命还重要的金银珠宝也散落一地,是零落成泥不值半钱。
唐大带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修仙弟子们一路躲一路跑,终于趁乱逃离了南鹰城大门,寻了个僻静地方暂且安歇下来。
他喘匀了气,手中攥着的嘲风刃却突然开始鸣颤起来,一时又惊又疑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
“这、这是虞前辈的刀吗?”一个弟子小声问道,“虞前辈……为什么要来救我们啊,他不是应该……”
不是个杀人不眨眼,嗜杀如命的恶徒吗?
唐大没应答,只是瞪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弟子,那弟子登时住了嘴,悻悻地缩到一边去了。
“我之前在古籍上读到过。”另一个弟子看着鸣颤不止的嘲风刃,咽了咽口水干涩道:“神兵有灵,若是主人有所差池便会作出反应……莫非是虞前辈他出什么事了?”
唐大闻言垂眸思索片刻,而后道:“所有人都自行调息,尽快恢复灵力与门派联系。”
他说着,担忧地向南鹰城内望了一眼。
“不能再耗下去了。”
虞钦那一掌用上了所有的内息,一举将千面拍地连连后退五步,弯着腰捂着脸缩头乌龟似的埋进了魔气之中。
他自个儿也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一口一口和个破风箱似的嘶哑着喘气。
千面两手捂着脸,颤抖着发笑。
“哈哈……真是不要命。”他抬起脸,猩红的血争先恐后地爬满了额前目下,显得整个人更加阴森可怖,活像是从地狱爬上来讨命的恶鬼。
“若不是少了魂魄,哪里轮得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跑我面前作妖……”他似乎是被血色刺激到了,又是笑又是怒,疯疯癫癫地抬手驭使魔气化作数柄□□,皆数指向了倒地不起的虞钦。
虞钦仰面朝天,胸口断断续续地起伏着,瞧着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眼见着千面愈发逼近,他却忽然道:“你上次便吃了我的亏,这次还不长记性?”
千面脚步一顿。
虞钦沙哑地笑两声,胸口抽动着闷疼着:“世人说蛊毒之术是旁门左道……可对付你们这种人就该用旁门左道。”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千面猛然伸手捂住口鼻,瞳孔霎那紧缩,只觉一股异样的冰冷气息自咽喉蔓延至全身,以一种堪称可怖的速度盘踞在每一处灵脉大穴上,饶是运功相抵也无济于事。
虞钦倒在地上勾起唇角:“我这三年……可不是白浪费的。”
“为魔族专门定制的灭生毒,你还是第一个试用者呢。”
千面向后趔趄一步,手臂青筋暴起,浓郁的窒息感自喉管翻涌而上。
——他什么时候下的手!
饶是魔尊左护法深谙蛊毒之道,也从未见过如此狠毒诡谲的毒物,近乎是一瞬间便将周身脉穴尽数封死,体内滔天的魔气一时没了出口,便开始向内张扬锋芒,最终是把五脏六腑都生生剜出淋漓的血肉来。
这毒一无记载二无行迹,叫他如何找寻对应之法!
罪魁祸首如今就那么弱不禁风地倒在地上,他却连一步都动不了。
而就在此时,只见虞钦颤抖着抬起手来,两指轻轻一勾——
千面霎时闷哼一声,僵硬地低头看向贯穿自己胸口的棠溪剑。
剑身的白光已然散无踪迹,唯余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刺穿了胸口,淅淅沥沥地滴下血来。
虞钦时断时续地笑着,像是被咳出的血糊住了嗓子似的难听:
“原来魔族的血也是红的啊……”
棠溪剑为除魔而生,哪怕是没了灵气的加持也有天然的镇压之力,千面只觉又一股霸烈的气息流窜至体内,一时间与魔气毒气汇成一锅粥,乱得不分你我。
他眼前一黑,猛地吐出一口黑红的血来!
周身猩红的魔气如同感受到主人的痛苦般沸腾似地躁乱起来,开始不分你我地互相蚕食剥削,一时间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可惜虞钦再没力气,只能躺尸似的两眼望天,视线模糊了起来。
意识的最后,他似乎听见了千面嘶哑的骂声,还有疯狂混乱的大笑,像只濒死的乌鸦在耳边聒噪不休。
“我不会死的!只要魔尊在我就不会死!”
“哈哈——你知道我消失了会有什么下场吗!你们这是自取灭亡!”
“好、好……李家小子,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
……
虞钦眨眨眼,没那份心再去与他东拉西扯,听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后便再架不住眼皮,阖起眼来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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