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破局(五)
应付完几个天兵之后虞钦便钻回了马车里继续躺尸,还嘱咐了唐大唐二别叫人来打扰他。
唐家兄弟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传播消息去了。
虞钦满身疲惫地靠回了软垫上,取出那支来路不明的簪子来打量。
上头的确模模糊糊刻着一个“磬”字,不过时日太长,下头的“石”字没了半边,不伦不类地扒在上面。
他摩挲了一阵,手指抚过某个地方时微微蹙起眉。
虞钦将簪子往光亮地放了放,来回摆弄一番后找到个方便些的角度,手指顺着簪子上凹凸不平的纹理描摹片刻,意识到什么一般睁大了眼。
他“腾”一下就坐直了,盯着那簪子看了许久。
这簪子是个老物什,不知经历了多少磕碰敲打,现如今唯一一个“磬”字都残破不全——可机缘巧合,虞钦方才在那“磬”字的边上又摸到了个模糊不清的字。
他研究了好半天,才得出一个结论。
——那是个秋字。
磬是指李磬,那秋……
青年紧抿着嘴唇,突然觉着手里的簪子有些扎手。
这簪子……大抵是自己那便宜爹送给娘的东西,在二人身死后几经辗转竟落魄到这地方来,最终造化弄人一般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那一瞬间,一股命运嘲弄似的无力感猛然侵占了他的内心,抓着簪子的手紧了又松,几度燃起了将这玩意埋了的冲动,可到最后虞钦也只是身心俱疲地将它收好了,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俩眼一闭养神休息去了。
就这么闭目养神了好些时辰,日头逐渐下去,外头游走奔忙的荆云门弟子也都回了营地歇息,他才缓缓睁开眼。
周遭人并不多,虞钦没什么阻碍地溜到了林子里,左转右转顺着水声走到溪道边上——那里已经站了一个黑袍人。
黑袍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正是几日没见的姜河。
也不知是不是月光的过,他的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眉宇间笼罩着深深的阴郁。
虞钦远远站住了,神色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姜河望向他身后的营地,道:“先前失踪的摘星门弟子……多谢照拂了。”
虞钦淡淡应答道:“用不着谢,若是没有摘星门穷追不舍,他们也没法子这么快被救出来。”
听出了他话中不加掩饰的嘲讽,姜河无奈笑笑,稍稍正色几分后道:
“此番将虞公子叫出来,是要谈谈有关我摘星门的事。”
虞钦反问道:“你们的事关我什么事?这节骨眼上和我一个外人聊不得吧?”
姜河也不恼,缓缓道:“先前虞公子说摘星门与魔族勾连一事……我或许知道些眉目。”
虞钦不怼他了,静静地注视着对面这个摘星门中举足轻重的大弟子,面无表情地等着下文。
姜河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后道:“我的祖父,摘星门大长老姜柏,的确是在暗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单论他与魔族互通往来一事。”姜河慢慢道,“据我所调查的,有至少五队魔域人马在各地与他传递讯息,除此之外……”
虞钦环臂靠在身侧的树上,冷不丁地接话道:“他还借着魔域势力架空被禁足于蓬莱的灵毕真君,自己攫取整个摘星门的话语权。”
姜河沉默片刻,随后闭着眼点点头。
“祖父如此步步紧逼李磬后人,大抵也是与魔族之人的交易。”
他哑声道,缓缓叹了口气。
“还有便是……当年李磬突然被修仙界追杀唾弃一事,我也查到了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这倒是虞钦没想到的——他犹豫一瞬,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姜河自衣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轴来,递给虞钦道:“你自己看看,或许更为直观些。”
虞钦接过来,搁在手里凝视了片刻,忽然有点不敢去打开。
他不清楚自己打开后会看到什么东西,会不会将他这十八年来的人生都颠覆——说来可笑,他竟然会有这种预感。
可是在姜河的注视下,他还是屏住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将那历经了好些年头的卷轴展开了。
里面的是如同自传一般的东西,事无巨细地记载了著者自封印魔尊到追杀李磬的点点滴滴。
姜河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当年摘星门大师兄的手稿,他是这些事情的亲历者……也是当年亲眼见证过摘星门与魔族勾结的弟子。”
“大师兄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知道了这些事后自然是怒不可遏,但仅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力挽狂澜。”姜河沉声道,“以至于到最后……他自己都陷入了被同门追杀的境地。”
“他费劲千辛万苦,用秘法将这唯一一卷保护起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摘星门长老便将它藏进了经楼最深处。”
他苦笑一声:“可天命如此……还是被我找到了。”
虞钦不发一言地听着,视线从那一行行力透纸背的笔迹上掠过,似乎当真感受到了这位大师兄的愤懑不平。
当年李磬成功镇压魔尊后,魔族之人见大势已去,便想出了一招挑拨离间的法子。
他们与摘星门等人间势力联合,不遗余力地往李磬身上泼脏水,同时对着仙家又是另一套冷嘲热讽的说辞,笑这群在蓬莱的仙人连凡人也不如,到头来只是摆摆架子的漂亮花瓶。
仙家对李磬本便是有莫名的疏离感,心中不服不愿者亦不在少数,有些便轻易听信谗言开始对这镇魔大功臣恶语相加。
风言风语,三人成虎。
这些在卷轴中不过寥寥几句,却承载着数不清的世舆重担,压得虞钦近乎抓不稳手中轻薄的纸张。
他一瞬间便想反问,若真如此为何李磬不去鸣不平?
可夜里的冷风将他霎时吹醒了。
鸣不平?那又有什么用?
就算他再怎么是天上人,也要被这些世俗言论拽下来,再多的话也会被抓去当作两面三刀的说辞,听者又有几人?
他或许是去辩解过,可越来越多的讨伐声下这苍白的动静微乎其微。
也许从来没人想听过。
虞钦宛如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四肢百骸都透露着凉意。
他猛然发觉李磬多可笑,自己是多可笑。
姜河看他神色几变,轻声道:“无论世间如何评判李磬……他也一直是默不作声地受着,从未对旁人刀剑相向过。”
虞钦沉声道:“为什么?”
他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在问谁,姜河沉默片刻,缓缓答道:
“或许……他不想对自己保护的人动手吧。”
虞钦:“……”
他那一瞬间想笑,可嘴角怎么也抬不上去。
保护的人?他所保护的就是这些人?这就是李磬追寻的?
多可笑!
他向后踉跄一步,一口浊气又堵在胸口,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掠过了这些年来自己对李磬的嗤之以鼻,竟是觉得没来由地可悲可笑。
似乎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而已。
李磬已经死了,他甚至压根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是被流窜的魔族万箭穿心?还是倒在自己人的手下,死不瞑目?
虞钦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娘掉不完的眼泪,和不知何时在心底发了芽的莫名恨意。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长大过,一直在自己创造的囹圄之中徘徊,一叶障目。
姜河看着虞钦陡然安静下来,有些担心他自己钻牛角尖,便出声唤道:“虞公子……”
谁知他这一声还没落了地,只见虞钦猛然咳嗽起来,俩手一抖把卷轴摔在了地上,捂着嘴咳弯了腰。
姜河吓了一跳:“虞公子!”
虞钦咳得撕心裂肺,只觉胸肺间一阵痉挛剧痛,竟是猛地咳出一口黑红的血来!
这哪还得了,姜河忙替他顺气点穴,虞钦的呼吸这才慢慢平稳下来。
他两眼放空地靠在树上,嘴边挂着血迹,狼狈无比。
姜河唯恐他走火入魔,谁知虞钦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附身将那在地上遭了殃的卷轴捡起来收好,问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话?姜柏不是你祖父吗?”
姜河无奈失笑一声,移开视线道:“实话说,我几年前就注意到了这些秘辛。不过当时我没有去深究。”
“到底是没兴趣还是不敢深究……”他垂眸笑笑,打住了话题。
“你便当我是东施效颦,还留着些良心,想学着这位摘星门大师兄做些事罢。”
虞钦亦是轻叹一声,生出些荒诞的同病相怜来。
“这卷东西给我没什么大用。”他道,“将它送去源舟城明家大小姐手里,她知道该怎么做。”
姜河点点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上生出几分难色,道:
“对了,先前我在摘星门听到些许风声,说镇石大封出了问题,现如今蓬莱仙人们要下凡来亲自处理。”
他捡着话小心翼翼地说:“他们言语中提到过麓瑕真君,我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虞钦默然,思忖片刻后忽然对姜河道:“我同你去摘星门一趟。”
姜河一愣:“什么?”
虞钦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解释道:“摘星门顽疾不除,我们做再多也是事倍功半,倒不如早些摘了这毒瘤的好。”
姜河愣神许久,或许是被虞钦突然转变的态度吓着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若你真想像这大师兄一样做些什么……”他攥紧了手中的卷轴,“大师兄”三个字在嘴里滞涩难读,“那便放手去做,无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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