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门(三)
姜河有些手足无措,一边是对着自己破口大骂的祖父,另一边是满脸不耐烦的虞钦,他像个摆锤被夹在中间,左碰壁右打脸的,哪边都不舒坦。
“你个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姜柏骂道,要不是被绑住了四肢大概就要让姜河尝一顿棍棒家法,“不忠!不孝!你哪里来得胆子还站在我面前!”
虞钦被他吵得脑袋疼,“啧”了一声后纡尊降贵地蹲在一人一魔前头,道:“别嚷嚷了,现如今被我抓了个现行,是你该想想怎么给我个解释才是啊姜长老。”
他晃了晃手里的书信,道:“这玩意公布出去了,后果会很精彩吧。”
姜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皮肉松弛的眼皮竟也被他撑出了三分杀气来:“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整个修仙界又有几人信你。”
虞钦稍稍眯起眼来。
姜柏说的是实话,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出去,七成修仙界弟子大抵还带着对李磬的愤懑不屑,就算是真说出去了大概也会被当作疯狗乱吠处理。
不过……
他偏头看向身后垂眸不语的姜河,道:“对,没人信我,但小姜公子是信得过的吧。”
姜柏冷笑道:“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看向自家不发一言的孙子,道“姜河,这事被说出去了你还觉得自己有容身之所吗?”
好嘛,直接不装了。
姜河依旧不作答,垂着脑袋不知在思忖些什么,两手攥得死死的。
于是虞钦将视线转移到另一个一直沉默着的人——或者说魔身上,用棠溪剑鞘拍拍对方脸颊道:“活的死的?死了我干脆把你大卸八块埋了去。”
谁知那魔物忽然抬起脸来,神色木然目无焦距,好似一只木偶似的并无生气。虞钦眉心微蹙,伸手探向那人脖颈,入手是一片冰冷生硬的触感。
——还真是个木偶。
他一撇嘴,直接将那木偶撂倒一边去道:“瞧瞧,人家早就抛下你溜之大吉了,倒是姜长老您还真是不离不弃。”
姜柏咬咬牙,没说话。
而就在这时,几人耳边忽然传来鸟雀振翅的动静。
虞钦立马警惕起来——按理来说这地方密不透风的,蚊虫都跑不劲来一只,哪里来的鸟?
正在他和姜河四下观察时,只见一只周身散发着青绿色荧光的鸟型生物直直传过了厚实的墙壁,悠哉悠哉地飞了进来。
虞钦,姜河:“……”
只见那青绿色光团飞到了虞钦面前,绕着转了一圈后落在了他手上,化作了一张四四方方叠好的纸张。
虞钦暗道这种稀奇古怪的法术,大概也只有池渊楼那群怪家伙会用了。
果不其然,在展开那张纸后,他不由得眉头一挑。
是了风寄来的。
上头林林总总记录着摘星门与魔域之人沟通往来的时间地点,有些甚至细到了交易内容,参与人物,简直是将底裤都扒了个干净。
而在这张纸最后一行,则是池渊楼楼主看似无心的一句“提醒”:
此乃先前与麓瑕真君交易的情报,只是如今真君被捉去蓬莱,只好先交给虞小公子了。
在这张纸的下面,他还贴心地附了一张传送符,写道:如果虞小公子想去和麓瑕真君会和,用这张符咒方便些,届时会有专人护送。
这种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一样的感觉,虞钦由不得从脚底窜上一股凉气。
姜河在他身边也看了个大概,又观察了一阵虞钦的神色,随即垂眼思虑片刻,便将那张纸取走了。
他缓缓道:“这里交给我吧。”
虞钦看他一眼。
姜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不可遏道:“你说什么!?”
姜河面无表情地将散落在桌案上的证据收整起来,与了风送来的东西汇集在一处,背对着自家祖父道:“祖父说的不错,这件事处理完之后……我大抵也无家可归了罢。”
“‘为天下苍生’——这话说出来实在太装腔作势。”姜河的话一如他平日里的性格,温温和和的,可那波澜不惊的水却可化利刃摧石崩山。
“姜河在做一些身为修仙弟子该做的事。”他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这是您教我的。”
姜柏被他怼的哑口无言,眼珠子一转就要对着虞钦开炮,可谁知虞钦先他一步,转了个身儿就将传送符拍墙上了。
登时,白光乍现,在墙上虚虚晃晃勾勒处一个一人高的通道来,里头翻涌着白茫茫的云雾,并看不清去向。
他转脸看了看姜柏,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就算你们家那位还在蓬莱呆着,也差不多该知道这些混账事了。”
趁着姜柏没反应过来,又对着姜河道:“这边就拜托了。”
他顿了顿,声音莫名小了些许:“我信你。”
姜河看着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通道不知用的哪门哪派的法术,里面是又阴又冷,虞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另一端走。
大概走了半炷香的功夫,眼前影影绰绰浮现出人影来。
他脚下一停,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定的犹疑,随即抽出棠溪剑来握在手里,提息翩然而去——
白雾散去一瞬,一张狰狞的大脸蓦然出现在眼前!
虞钦猛地一仰脑袋,棠溪剑似游龙般倏尔刺去!
那脑袋的主人被他一剑刺中了心腹,“嘎”地一声僵直在原地,而后虞钦行云流水地闪身躲过,好歹没叫那血盆大口里的腥气熏个跟头。
那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指甲尖利獠牙外露,瞧着就算话本里魔修的样子。
虞钦面色凝重地环视周围,只见本该安宁祥和的三千水边聚集了数以百计的魔物,一时间猩红的魔气遮天蔽日,嘶吼声不绝于耳。
他们有些已经开始自相残杀,目之所及都是乱飞的残肢肉块,看得人身心不适,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有些魔物注意到了虞钦,拖着尚未聚出实体的身子向他缓缓爬来。
虞钦没忍住后退了一步——这些东西长得实在太丑,要么只有一个眼,要么全家老小的眼都在一个身上,只瞧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破了嘈杂落在自己耳畔:
“这边!”
虞钦顺着声音看去,竟是木笙环臂站在不远处的一架轻舟上。
少年如今远离了樊都,也不必再压抑着魔气,只见他瞳色殷红如血,浑身上下弥散出的魔息竟是叫那群厮杀争斗的魔物都不敢近身半分。
虞钦脚尖一点,几个起落便踩在那轻舟上,暂且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
木笙则很有默契地在他登船一瞬一打响指,轻舟无桨自动,向前划去。
“什么情况。”虞钦吐出一口浊气后问道。
“镇石大封出问题了。”木笙道,“魔尊将降于世,魔息四散于野,他们也开始作孽了。”
虞钦沉声道:“蓬莱那边呢?”
木笙道:“我不清楚,老头子只叫我帮你渡过三千水,剩下的得你自个儿来。”
虞钦听说过三千水的传闻,不由得看了眼轻舟之下清澈见底的水波,道:“你……用了什么法子?”
木笙道:“解释起来太麻烦,你就当这是我魇魔的特殊之处吧,三千水察觉不到。”
虞钦又道:“那了风呢?他现如今在何处?”
木笙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他啊,大概是……寻短见去了。”
知蘅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遥清池的。
整个蓬莱就如同土崩瓦解似的左塌右陷,有时甚至在脚下就兀地崩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来。
所有的仙人天官都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仪态,一时间鸾车乱飞御剑乱撞,灵气相遇炸了个五彩斑斓。
好在这一片混乱中没什么人注意到知蘅,她攥着敛息符冲到了遥清池边上,陡然发现遥清池所在的仙岛竟是三分之二都沉进了三千水之中!
她气息不稳地站定在断裂开来的石阶边缘,一眼便能俯视到其下波光粼粼的三千水。
多讽刺,蓬莱仙岛乱作一团,而三千水依旧风平浪静。
知蘅孤身一人站在石阶上,冷风好容易将四散游离的思绪塞回了脑袋里。
了风杀了御溟元君,然后帮自己脱离留月台,这是事实,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也无法改变。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了风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凝眉思忖,忽然想到面对无相时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巴不得亲手扒了魔尊的皮,抽了他的骨,碾成齑粉挫骨扬灰。”
……
是了,比起蓬莱,他更恨魔尊。
而按照止川的说法,若想除去魔尊,还需要自己身上魔魂的力量。
所以无论如何,她知蘅都不能死在这里。
凉风自三千水上徐徐而来,于身侧缠绵而过,似将天地时空绵延拉长。
知蘅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待到一切通透后心海中竟是如三千水一般平静无波。
就在此时,七禄星君的声音响在耳侧:
“劝你别跑了,跌进三千水里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她回首看去,只见七禄星君带着一众状貌狼狈的天兵追到了遥清池,远不见先前那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模样。
知蘅看着七禄星君,话音平静又决绝:“御溟元君的事,知蘅难逃其咎。”
“只是……现如今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话音方落,她忽然停听到了一道清清朗朗的呼唤——
“仙君!”
知蘅并未回头,却无比清晰地认出了那个声音,眉眼间不觉氤氲开些许柔和的笑意。
七禄星君眉头紧蹙,下令道:“拿下!”
天兵应声而动,可知蘅到底先他们一步。
她深深望了一眼七禄星君——和他身后的蓬莱,稍一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纵身跃下!
霎那间,白衣飘摇似雪,顷刻融入浅薄云雾之中。
仙人化作触不可及的烟霞,向人间奔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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