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傍晚柳夫人回来之前，柳絮把洗完澡的少年领到内室，叮嘱他先待在这里休息，晚点他会带吃的过来。
“我娘估计快回来了，暂时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不然又要唠唠叨叨好几天。”柳絮从锦囊里摸出一瓶膏药，塞进他的手里，“这个是府中常备的冻疮膏，每日多涂几遍，不用省，用完了还有。”
“好。”少年应道。
内室只有一扇小窗，只能透进来几缕昏黄的日光。少年背着光，看不太清他的表情。柳絮想再说些什么，却也只干巴巴地又叮嘱了几句。
“那我走了，你先好好休息。”柳絮站在门口，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反应淡淡依旧没有抬头。
柳絮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少年低头揭开瓶口，轻嗅，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他伸手抹了一点涂在红肿的手指上，清清凉凉的，手上的瘙痒感立马消散了许多。
他放下药瓶，抬眼看向四周，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地。还有身上干净舒适的衣服和身下柔软干燥的床铺，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少年蜷缩成一团，躲在床角。闭上眼就是自己被一剑穿心的画面。正道修士执各种法器，面带憎恶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避之不及的蛇蝎。他心口插着一柄长剑，身后空无一人，而面对的却是上百正道修士。
到了这一刻他却笑了，冲向了人群，下一秒自爆而亡。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爆产生的巨大冲击仍震得他心脏怦怦直跳，但他却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完好无损。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己似乎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他看着自己瘦弱的胳膊和满是冻疮疤的小手，再加上这个熟悉的铁笼。他有了一个猜想：难道是重生到年幼时了？他抬起头，那个在记忆中面容有些模糊的人伢子张口就是熟悉的嘲讽：“还没死呢？真是块硬骨头。”
他想起来了，这似乎是他在白柳镇的经历，他真的重生了。他记得之后有个男人抢下这里所有待售的年幼奴隶，人伢子追出去要钱被一刀秒了。而他跟着那些小孩一起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受尽侮辱。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又被骗走差点当了虚伪的正道修士的炉鼎，最终在深渊境地觉醒了体内魔气，变成一个魔修。出了深渊，第一件事就是向当年辱过他的人复仇，因心魔太重，丧失理智，青云宗被他灭了一半，最终惹起修真界众怒。
他试了一下力量，发现凭借自己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这个铁笼子。人伢子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踢了一脚铁笼，“给我老实点，你这个赔钱货。你最好赶紧来个瞎眼的冤大头，能把你卖出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他这才想起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疤是自己一刀刀划的，甚至连眼角都划了一道，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容貌引起麻烦。
他前世在深渊境地修炼的魔功，对打破这种铁笼子而言轻而易举，只是那样强行催动魔功会提前暴露。那群正道修士对魔修可谓是深恶痛绝，发现了就会赶尽杀绝。他也只能再次躲进深渊境地，任由心魔肆意横生。
不过他可以等那个男人出现后，再悄悄动手。如果不留下痕迹，就不会被正道发现，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跟正道扯上关系。
正在心底盘算着，突然听到一声稚嫩的声音：“为什么把人关在笼子里？”
少年微微抬起头，透过垂在眼前乱糟糟的头发缝里看过去，一个小少年一身雪白狐裘，面如白玉，站在雪地里，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体，唯有额间那抹朱砂，艳丽如血，仿佛是世间唯一的颜色。
小少年买下了他，还给他买了衣服靴子，甚至把他带回了家。这跟前世完全不同的走向令他困惑，他几次想问，为什么要买他回去，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可话到嘴边，却又退怯了。
他不想再赌会有人真心待他。
……
晚饭时间，柳夫人向柳絮讲述今日去拜佛路上的见闻。
“青云宗收徒的消息一出，一路上见到不少少年都跟着父母去庙里烧香拜佛，一打听都是许愿希望能拜入青云宗门下，一路见闻不下十个。”柳夫人一边说一边给柳絮夹菜，不一会儿柳絮面前的碗就堆得老高。“不知道青云宗会招几个，也不知道絮儿能不能被入选。”
“娘，不用担心。我看二弟骨骼清奇，是块修仙的料子，肯定没问题的。”柳大公子说得信誓旦旦，柳絮心里装着事，嗯嗯哦哦地敷衍着。
“真的呀？”柳夫人欣喜道，又夹了根鸡腿堆在柳絮碗里。“多吃点，骨骼长壮点，这样被选中的机会就更大了。”
“嗯嗯，”柳絮埋头扒了几口饭，抬起头对柳夫人说，“我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提前开始修炼，这样更能入青云宗仙人们的法眼，而且我一个人修炼太枯燥乏味，我想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跟我一起练功。”
“没问题，明天娘就去给你找。保证找最魁梧的少年。”
“不行，不能太魁梧。万一练功中误伤了二弟，那不得躺上个十天半个月？”柳大连连摇头。
“那找个瘦弱的？”
“太弱的也不行。”
……
柳絮目的达成，在两人忙着争论中捧着菜装成小山的碗溜走了。
回到房间，小米给烛台都点上灯，柳絮招呼她先退下。
“小公子可别有了新欢就忘了小米，小米永远是您的贴身侍女。”小丫鬟捏着一块手帕，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什么新欢，这以后是我的练功跟班，不是伺候我的。”柳絮摸着手里的饭碗，都不怎么热乎了。“你快出去吧，等会儿饭都快凉了。要等明天把他正式带到娘亲面前，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
“真哒？嘿嘿，那我先走啦，有事叫小米。”小丫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哼着小曲儿就退出房间了。
柳絮提着小灯笼推开内室的门，见里面黑黢黢的一片，“猜到你就没有自己掌灯，起来吃了饭再睡吧。”他把饭碗放下，转头看向床上空无一人，“诶，人呢？”
小灯笼的光线很弱，柳絮举着在屋里转了一圈才找到蜷缩睡在床角的少年。见身体只占了床铺十分之一的少年，他想到以前在网上看到说这种睡姿的人缺乏安全感，又想起白日见到他被关在笼子里，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把小灯笼放在床边木桌上，坐在床边，抬手准备去轻轻去摇醒他，然手刚碰到少年肩膀，就被一把攥住手腕，被少年翻身压在身下。
少年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汗珠从额头冒起，顺着脸颊滴下，落入柳絮的脖子上。
柳絮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少年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孔，神情放松身子一软就倒在柳絮身上，不省人事。
柳絮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被骤然砸下来的身躯压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抬手去推，碰到少年额头，才发觉手心下的温度高的离谱。
大意了。他怎么忘了少年之前可是在外面雪地里一直挨冻，不发烧才怪呢。他匆忙挣脱开起身要去喊人，可手腕还被紧紧攥着，掰都掰不动。
没办法，他只能扶起少年，大半身体都拖在地上，好在少年虽然个子比他高，但其实身上没多少肉。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打开了内室的房门，大声喊小米的名字。
小米闻讯急忙赶来，见两人怪异的姿势后问到：“这是怎么啦？怎么好端端的睡地上了，他怎么拽着你的胳膊不放啊。”
“呃，没空解释这么多，你去煎点退烧药，他发烧了。还有先端盆冷水来，拿块干净毛巾。”
“等等，先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
两人合伙把少年重新抬上床，少年也终于松开手。柳絮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房间的灯点上。这么一折腾，饭菜也凉透了。
柳絮看着脸色潮红，微微蹙眉睡不踏实的少年，又叹了口气。抱起床边没被动过的被子，给他盖好。
没多久，小米就端来一盆水。“之前厨房烧的热水，这会儿已经放凉了。要不我还是去叫苏喜他们来帮忙吧。”
柳絮拿毛巾在水里沾湿，水温已经有点冻手了，不过比井里的冰水还是强多了。“不用，你去煎药吧，我来就行。人多了反而麻烦有风险。我打算明天把他带出去，可不能提前被发现。”
小米点点头出门煎药去了。柳絮把湿毛巾拧得半干搭在少年滚烫的额头上。之前洗澡时没好意思多看，柳絮坐在床边，撑着脑袋看着昏黄灯光下的少年。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身上瘦弱得几乎脱形，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发热难受眉头微微蹙起，睫毛轻扇，看样子睡得并不踏实。
柳絮给他重新沾湿毛巾搭上额头时不小心碰到他的眼睛，手心被像小刷子一样的睫毛轻轻拂过，有点痒痒的。
他来了兴致，把手蒙在少年眼睛上方，刚好能碰到眼睫毛。长而密的睫毛扑扇扑扇，像在给手心挠痒痒一样。突然，感觉到手下没动静了，柳絮挪开手，果然，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看着他。
柳絮感到有些尴尬，少年没说话，他也没什么话讲。少年只看了他一会儿，感受到头上有东西，他正伸手要去取，柳絮抓住他的手拦下了。“先别拿下来，你发烧了，给你降温用的。”
少年又看向握着自己手腕的小手，比自己现在的手还小，自己浑身都在发热，只有被这只手接触到的地方和额头是清凉的。
柳絮又把少年的胳膊塞进被子里，整理好被子。“等会儿喝了药盖着被子睡一觉捂出汗就好了。我给我娘说了，明天以后你就陪我练功吧。”柳絮看了看他消瘦没几两肉的脸庞，又补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也是从头开始练，不会出现把你揍趴的情况。当然，你也别把我揍趴下就行了。”
少年迟疑地点了点头。
柳絮松了口气，给他额头上被捂热的毛巾摘下，又放在木盆冷水里反复泡。然后突然想到，“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眼神茫然，轻轻摇了摇头。
“啊？没有名字吗？那你多大了？”
少年想了想，“十三。”
“那就叫你柳十三吧。我姓柳，叫柳絮。你也可以跟小米他们一样喊我小公子，小米就是今天给你买衣服的那个小女娃。”
正说着，小米就端着药碗进来了，闻言笑道：“小公子，我都快十五啦，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你才十一岁怎么还叫我小女娃，你才是个小娃娃。”
柳絮也笑，却不再说什么。
小米把药碗放在桌上后扶起少年，刚把药碗端起来拿勺舀了舀，就被少年接过几口喝完了。
小米目瞪口呆，“烫的呀。”
柳十三放下碗，抿了下嘴角，略带生疏地道了谢。
“介绍一下，以后他就叫柳十三。”柳絮翻出原身柳二公子过年没吃完的坚果给他，只能靠这个稍微垫下肚子。又向小米解释了一下这个名字的由来。
小米：“这么随便的吗？”
柳絮：“不随便，大道至简。”
“小公子，感觉你真的变了好多。”小米感叹道。柳絮心想装得太过了，会不会被发现自己是假冒的。又听小米道：“这么深奥的道理你都会讲了，还没踏上修仙路就已经有得道高人的范儿了。夫人想法果然是对的，小公子你一定可以成为仙人的。”
柳絮：“……”
天真也是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