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芳珠脸上的喜悦多的似是要溢出来，清秀的面庞时不时的还又淌下几行清泪，与方才那一会儿面如死灰的脸色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郗荣无奈道：“我也活了几万年了，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眼泪最多的人，是因为你是水鬼的缘故吗？”

芳珠抿了抿唇，垂眸婉然一笑，“回仙子的话，跟我是什么鬼没有关系，我生前便是如此，许是因为小时候良郎欺负我，我一哭他就过来哄我，”忆起从前种种，她忍不住低笑出声，顿了顿，“故而……叫仙子见笑了。”

郗荣未曾想，这件事居然也跟她的良郎有关系，对这青梅竹马的感情，心底竟由衷开始羡慕起来。地府的光线黯淡，四周皆是漆黑的山石，就连宫殿都是清一色的黑金色，阵阵阴风吹来，就连温度也要比上面低上许多，她目光朝前，想起了一些自己从前的日子，沉默了片刻，而后忍不住问道：“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处是什么感觉？难道真如戏本上所说，心里时时跟灌了蜜一般？”

芳珠惊讶道：“仙子没有过心仪的人吗？”

郗荣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真的没有吧。

见她摇头，芳珠接着安慰道：“仙子不要着急，以仙子的姿容，以后必然能找个顶天立地的好郎君，缘分来的晚也不是件坏事。”

郗荣无奈的笑了笑，可能在她眼中，自己几万岁还是个孤寡老人，确实是凄惨了些，但按照神仙的时间来算，她这个年纪，以凡人的时间算，也才不过十**岁，大不到哪里去，想到这又忍不住问了她句：“你今年，多大？”

芳珠神色黯然，道：“我死的那年，十六岁，算上这两年，是十八了。”

郗荣：“……”

这也怪不得她会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可她才这么大小，就经历了这种变故，实属是件令人心疼的事。当时李相文告诉她，她是被李天翊毁了清白，而后有了孕，被镇上的人视为不忠不洁，当众沉湖，那镇长是被买通的糊涂虫，郗荣看着她娇小的身躯，心头疼惜着她，心道之前居然落下了这一环，低头问她：“那将你沉湖的人，要不要我们再上去一趟替你出口恶气？”

芳珠没想到她忽然把话锋转到了这里，愣了一愣，而后摇了摇头，道：“多谢仙子好意……”

她一口一个仙子的叫着，让郗荣觉得心中一阵别扭，再加上她年纪又小，没等她话说完，郗荣便打断道：“你我相识便是缘分，你也不用一直叫我什么仙子，就像你们凡间一般，唤我一声姐姐吧。”

此话一出，芳珠又是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位美的倾国倾城，气质清冷却又意外的平易近人的女神仙，一时之间难以将那声“姐姐”叫出口。

郗荣看她犹豫，以为又是与自己周身的气场有关，眼前浮现起夜青那张面若桃花的笑脸，也学着他的模样将唇角扬了扬道：“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是个能姐姐的样子吗？”

印象当中，从前有个只认识她一会儿的小屁孩跟在后面叫她姐姐叫的可甜了。

她这样一笑，使得芳珠心中那点别扭瞬间消散，她赶忙摇摇头，道：“不是的……姐姐，是姐姐这身份，芳珠觉得……觉得有些……有些不合适。”

“什么身份，仙凡之别吗？”郗荣笑道，“其实我一直没能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正经神仙，我只是一个触犯天条，刚从寒山之中放出来的无职散仙，身份地位比那些仙门弟子都高不到哪里去，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拘束着。”

芳珠讶异的看了她一眼，郗荣以为她不信，眉目上挑，露出了从前几分不羁的模样，道：“怎么，不信吗？”

芳珠轻轻的摇了摇头，面色舒展，道：“初见姐姐时，便知姐姐是不愿受拘束的人，姐姐这般如此性格，不论做事对错，不按规矩来放在哪里都难免会吃点苦头，所以其实并不让人觉得奇怪。”

郗荣心道，倒是个通透的孩子，对她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就是不知她从前有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头，若是听过，不知再对自己还会不会这么平静坦然。

想到这里，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要抛开所有世俗的评价，自己的境界果然还是没能达到。

不然，她也就不会时时的察觉到自己的痛苦了。

芳珠见她面露不悦，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略带讨好的又唤了一声“姐姐”。

这软糯的一声将郗荣从沉思中唤了回来，“不好意思，忽然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你说的对，所以我觉得我现在重归自由，比起从前来更好。”

芳珠松了口气，笑道：“确是如此，姐姐能想开便是再好不过，仙路漫长，比不得我们短短几十年，姐姐还是要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照顾姐姐才是。”说完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郗荣沉默了片刻，而后对她笑了笑，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二人谈话间已经到了连罗殿下，被告知主事帝君不在，如今投胎这等事宜都已交由旻暮帝君监管，故而又受指引绕了一段路，才找到他们口中的永安殿。

那座黑金色的大殿从外观看，与其他的几座相邻的神殿并无不同，看门的阴差见着她并未阻拦，只客气的道了一声“碧落仙君”，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放她们进去了。

殿中装点简朴，殿中又大又空，光线幽暗，进门便能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身而来，而这殿内唯一一点算得上奢华又能平衡这殿内莫名不适的东西，也只有大殿之上那两盏用来照明的琉璃盏了。

一人在殿上负手而立，他身形修长，一身玄黑，似是早就在等她。

郗荣欠身施礼，道：“旻暮帝君。”

殿上那人转过身来，轻声道：“碧落仙君，免礼。”

他皮肤苍白，五官秀气但不失男儿气概，长相有种说不出的阴柔，又有说不出的好看，他负手独身立在那里，周身的气场被这光线昏暗的大殿衬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郗荣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坦白讲，她不是很喜欢。

但他面上看上去倒像是个好说话的，只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让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不安，未曾耽搁，她接着道：“碧落有一事需得麻烦帝君。”

“何事，仙君直说无妨，不必客气。”

此刻芳珠跪在大殿，因他本身便是阴气极重的鬼神，使她本能的对他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畏惧，她附身朝着帝君一拜，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道：“小女子芳珠，见过帝君。”

郗荣道：“这位是我朋友，在凡间飘荡了两年，遇上了一些事情，如今想重入轮回，还请麻烦帝君为她安排一下。”

“哦？”旻暮帝君抬手一翻，面前出现一张仿若金丝织成的书卷，上面记录着芳珠平生，他扫了一眼，道：“确是个可怜人，也未做什么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该安排个好人家。”

郗荣道：“那便麻烦帝君了。”

“但是，”旻暮又道，“她为鬼时害了几个人，于情于理，都得吃些苦头。”

郗荣并不意外这个说法，那几个身上有引鬼咒咒引的人确实是被她所害，道：“那请问帝君，该如何发落。”

“去刀山地狱，待够七七四十九天。”

芳珠一听，立即吓的瘫倒在地，她生前心诚至善，从不杀生，这种惩罚于她而言比那些生性残暴之人更让她难以接受。

郗荣笑道：“帝君，她也是受邪术所惑，这罚的……是不是重了些。”她将芳珠而后的印记露了出来，“这是那咒术留下的印记，不知帝君是否见过这符咒。”

旻暮隔着老远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认真的思索了片刻，道：“这我确实未曾听过，但恶鬼伤人，不管如何都是她亲自动的手，这个判决本君已经很是仁至义尽了。”

郗荣将芳珠扶起，柔声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说了马上要把你还给姜良，不用担心。”

芳珠想起从前书上看见的刀山地狱的模样，止不住的瑟瑟发抖，颤声道：“姐姐……真的……可以吗？”

郗荣笑着安慰她，道：“当然，我碧落星君从不食言。”然后又低声道：“你在这我不好跟他商量。”

郗荣一个不小心说了自己的封号，还怕会吓到她，不曾想芳珠却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反而是恍然大悟般，忙转身出了大殿。

等她出去，郗荣道：“旻暮帝君，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哦？”旻暮还是那个表情，似是对这个交易有些兴趣，道：“怎么讲，碧落神君。”

“那刀山地狱的最上头不是有把万刀之首吗，她一共杀了三个人，用那把刀，在我心口刺三刀，我代她受了，如何？”

“呵！”旻暮眼神中的笑意更加明显，道：“神君果然名不虚传。”

他似是在夸赞她，也似是在讽刺她，考量片刻，他道：“你可想清楚了，那把刀阴邪之气甚重，普通的神君一刀下去便有可能神志不清，而你要连受三刀，就算是你，这件事也绝对不可小觑。”

郗荣道：“帝君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其他的，那便是我自己的事了。”

旻暮帝君的右手扣着他身下的石塌，大概是在考虑她的提议，半晌，他似是忍不住，仰头笑了几声，那样子看上去依然是温文儒雅的模样，道：“好！这件事本君准了。”

郗荣道：“那便麻烦帝君了，请容许我先将这位姑娘送过去与她的朋友团聚，一个时辰后，咱们刀山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