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二楼本身氛围安静，这一下，仿佛连空气都沉了下来。

桑渺紧装作没看到对面他那表情，正巧贝熙的一个电话打来，她暗自松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贝熙在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她说回宿舍住，眼睛的余光却注意着对面的动静。

他的手像一双钢琴手，手指修长分明，手掌宽厚有力，指间架着一双银筷，没有动作。

她抬起视线，迎面对上他直直投过来的目光，眼神清澈，却也没什么情绪。

桑渺那头讲完了电话，大大方方地说起了方才的不小心：“刚才不好意思。”

他轻笑了下，说：“倒没什么不可说，我爸妈没离婚但和离婚没差。我跟着我妈一起生活，不过你也看到了，跟着妈和没跟着妈也差不多。”

安慰人最佳利器是比较谁最惨。

桑渺反向安慰他，轻描淡写地说：“我爸妈在我中考完离婚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来看过我，估计都忘记他还有个女儿。”

相比之下，还是她惨得多，父母各自再婚，她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果不其然，付念寒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了些同情，她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

“不说这个了。家访什么时候？我看看有没有时间。”

“是在周日下午。”付念寒的脸色恢复如常，半起身往她的空杯里倒茶水，毕竟有求于人，态度明显要好很多，“桑老师，您喝。这顿我来请，不用和我客气。”

一口一个您，听得桑渺奇奇怪怪，依照他以前那个拽脾气，忍不住抬头看他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他见她抬头，弯起嘴唇笑了一笑。

“行啊，学生倒的茶老师要喝。不过请客的话算了哈，当老师的哪有让学生掏钱的道理？况且你还在读书。”

付念寒也不与她争抢，帮她倒完水后，安静地坐下吃东西。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桑渺下楼去了一趟洗手间，洗完手出来到收银台结账，却被告知她弟弟付过钱了。

因为是她不认识的同事收银，她不好说什么，转而回忆付念寒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

付念寒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一小会儿，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下楼结了账再进来。

桑渺叹了口气。

她拿着结账单上楼，他已经放下筷子，正在看手机，屏幕显示似乎是聊天窗口。

桑渺飞快地移开视线，她把账单放在桌上，说：“什么都不积极，付钱倒是第一名。”

付念寒听懂了她的意思，莞尔一笑。

桑渺默默记下这笔账，高中生小弟弟请她一个研究生吃饭，她能被老板笑一个月。

“等你自己赚钱请我吃饭，那我会更开心，说明我教的学生出息了。”

付念寒扫过一眼桌上的结账单，解释说：“是我自己赚的钱，不是家长给的零花钱。”

见她怀疑地看过来，他补充了句：“学校给的奖学金。”

桑渺：行吧，是她小瞧人了。

—

家访当天的上午，桑渺照常给他讲习题和测试卷，讲完不到五分钟，外卖应时上门送上来。

从那次之后，滕阿姨似乎没来过凤凰苑。

上周桑渺曾试探性地问了句怎么最近不见滕阿姨过来，付念寒说是她家里出了点事，回家去了，也没说什么时候会过来。

她问他吃饭怎么解决，他说不在学校的时候点外卖。

桑渺瞄见桌上那份只吃了两口不再吃的外卖，归宿就是垃圾桶。

因此，这回是她提前叫的外卖，点的是楼下一家干净的家常菜馆子。叫完外卖她才和他说，免得他再点一堆他吃了没两口的外卖。

”桑老师，你会做饭吗？”付念寒冷不丁地问。

桑渺正在拆袋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会，不过不是很好吃。”

她顿了顿，看向他添了一句，“你应该不会想吃。”

付念寒顺竿子往上爬，“我嘴巴不挑，煮个泡面给我加个鸡蛋就成。”

桑渺呵呵笑了两下，把叠好的四个外卖盒摊开放在茶几上，随后把筷子递给他说：“这顿还没吃，就想着下顿了，可能你们班主任来过之后你都吃不下饭了。”

他接过筷子，熟练地摩擦两根木筷，摇摇头说：“不会，老陈说这次过来是来表扬我的。”

那怎么不叫家长？桑渺暗想，却没多话，她那一地鸡毛就别瞎管另一地鸡毛了。

两人吃完午饭，桑渺给他布置练习作业。一个在茶几写作业，另一个翻着文献资料也在茶几另一头写作业。

一个人写作业可以认真下来，两个人一起便容易开小差了。

刚安静下来没十分钟，付念寒转着笔向她看过来，“桑老师，昨天晚上你在哪儿吃饭呢？好吃吗？”

“不好吃。”桑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眼镜又圆又大，显得她的脸更瘦小。

她推了推眼镜，敲完一行字后才抬起头，发现他还看着她，手上的笔转得像耍杂技的一样。

“桑老师你是和你那个作家学长吃饭吗？”他问。

昨天晚上他给她打电话说家访的事，那会儿她正在外面和刘潭吃饭。

她那个作家学长有才是有才，就是性情古怪了些，突然间打电话要她请吃饭，她想着讲座还没开，不好开罪他，最后他要抢着付钱。

快吃完的时候，付念寒就打电话来了，被他听见刘潭在说话。

“八卦的男生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哦。”桑渺拿先前在艺术节那天晚上堵杨绍的话同他开玩笑，她桑渺拿笔敲敲桌面，“困了你就进去休息，你们老师来了我叫你起来。”

付念寒耸了耸肩，没继续问下去：“我继续写作业。”

客厅里只剩下桑渺翻阅文献的沙沙声，她有午睡的习惯，中午看书便容易犯困，因此只得强撑着意识，开始四处张望转移注意力，

付念寒坐在小板凳上，一双大长腿蜷缩在地板上，看着可怜兮兮，先前桑渺让他回房间写作业，他偏不，一定要在客厅写，说要培养不被外界干扰的学习习惯。

行吧，桑渺就随便他，只是现在看他这副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被她罚坐。

他像是背后张了一双眼睛，立刻抬起头，眨了眨眼，像在对她说“看什么看”。

桑渺登时收回视线。

时间恰好划到下午一点。

付念寒的班主任来得尤为准时，定下时间一点，十二点五十九绝不会提前到。

一点刚过，敲门声应时响起，桑渺和付念寒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向门口。

两人对视一秒，桑渺放下文献资料，起身过去开门，而后头付念寒慢吞吞地跟着一起过去。

桑渺打开门，门口站着两人，一个中年女人，身穿一身黑色的雪纺短袖和宽松的黑色阔腿裤，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神情和蔼地望着她。

而她的身旁，则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短发大眼睛，好奇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定在她的脸上。

中年女人笑眯眯地率先开了口：“你是付念寒的姐姐吧？我是念寒的班主任，姓陈。”

付念寒同他班主任说的是父母比较忙，不在家，只有一个在a大读书的姐姐在家。

付念寒的“姐姐”连忙笑道：“陈老师您好，周末还过来家访，真是辛苦了。”说着，随即让开身子让他们俩进来。

站在姐姐身后的付念寒弯腰拿出鞋柜里的一双鞋，来的是两个人，拖鞋却只多出来一双。

桑渺迅速地脱了脚上的鞋子，拿给另外一个小女生，招呼道：“同学穿我这双吧。”

刚掉转身发现付念寒靠在墙上，她问了句：“老师来了不叫人吗？”

付念寒垂眸看了眼她的脚，把他的灰色家居鞋踢到她那边，然后似乎才不情不愿地喊人：“陈老师下午好。”

“这位小同学是？”

女生看看地上的拖鞋，礼貌地说：“姐姐你好，我是一班的班长。姐姐您穿吧，我不用穿拖鞋。”

“平常家里没什么人来，所以就没多备着拖鞋，同学你先穿上吧，不用和姐姐客气啊。”桑渺客气地说，把鞋子放在女生旁边。

那女生没动，反而看向付念寒，只见他弯腰把拖鞋拿到桑渺的脚边，低声说：“你穿上。”

桑渺见状，倒也不推辞，迅速地穿上那双灰色拖鞋，招呼班主任进屋。

女生落在最后，看着那三人进屋的背影，磨磨蹭蹭地还是穿上拖鞋。

照例开场一阵寒暄，以及商业吹捧。

桑渺这些年在外面兼职，场面话学了一堆，应付这种场合绰绰有余。

付念寒说的没错，他班主任确实是过来表扬他的，

“原本上学期我就想过来找念寒家长聊聊他的情况，不过因为他们太忙了，所以凑不好时间就没过来。毕竟离高考只剩下两三个月不到的时间，我想着既然他们忙不方便来学校，那我过来一趟。”

只是没想到她亲自过来，付念寒的家长依旧忙。

当着付念寒的面，她也不好说他父母的不是，她装作听不懂似的和班主任说：“陈老师有什么话和我说也一样，付念寒最近在学校表现还好吧。”

陈老师原有些不太高兴，但说到付念寒最近的情况，她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念寒原本成绩就很好，曾经有一段时间跌落下去，现在终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的几门任课老师都很高兴。”

何止是跌落，是他叛逆自甘堕落，桑渺往边上扫了一眼，付念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刚抬眼对上陈老师旁边班长的视线。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

“希望陈老师在学校多看着他点，高考前别出什么岔子。”

陈老师扫过茶几上的作业，随口问了句：“听说念寒姐姐在帮念寒补习功课。”

“对，这段时间我有帮他补习，他的两门文科成绩弱，帮他稍微提升提升。”

“最后两个月的时间，念寒姐姐也要帮着监督，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

送走班主任后，桑渺关上门，对后面的付念寒感叹道：“你们现在家访，班长都要跟着一起过来了，真辛苦。”

“谁知道她过来做什么。”

“不过她有些奇怪，她经常在看我，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桑渺说着转过脸，指指自己的脸让他看。

付念寒愣了愣，她靠得稍近了些，白皙的脸颊上有一颗极小的痣，两腮上泛起一片淡淡的粉红，嘴唇如春天的樱桃微微张着，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映出疑惑的情绪。

为了装成熟，见班主任的时候，她连眼镜都没摘下。

“没东西，很正常。”

他伸手摘掉了她鼻梁上的那副大眼镜，“不过不戴眼镜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