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金线银衣
几日之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海岛的影子,田掌柜双手拢在袖中,望着远处那三座紧挨着的岛,淡淡地说:“到了。”
三蛇岛。
金错号靠岸之后,那两名身着黑袍的蛇首带着从港口招募来的捕蛇人率先下了船,他们在里面都套上了护身的紧身皮衣,外面罩着黑袍,脸上带着铁制的面具,防护得极其严密。
见他们套得这么严实,雷无桀有些不解,“金线蛇有这么毒吗?”
唐莲点了点头,“如果被金线蛇咬上一口,你大概可以活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在岸边见到的金线蛇是被驯养过的,毒素已经褪去大半,但普通人如果被咬一口还是会当场晕过去。”
真毒。
船靠岸之前,秦筝就已经蹦到岛上去了,久违地踩上陆地,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虽然在药丸的帮助下她已经好很多了,但是能在地上走她还真不想待在船上。
等几人下船的时候,秦筝已经在岸边的浅滩上走了好几个来回。沐春风看着小师父乐颠乐颠地在礁石上跳来跳去,“没想到小师父一直保持着这般稚子心性,这就是境界吧。”
走在他旁边的萧瑟投去了目光,“你师父但凡心里有点苦闷就开始念经,比和尚还会念,念完一觉醒来就跟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
从小就练坐忘心法的人,什么烦恼都留不住,无怪乎她的师兄师姐将她养得那般纯粹。若是真有留下来的,日积月累成了心魔,也给压着没有暴露出来。
萧瑟忽然想到在来东及路上的那一次,秦筝的师兄师姐知道她有那样的心魔吗?
在雪月城的时候,他也听秦筝提起过她的师兄师姐,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前头各个师叔门下的师兄师姐加起来有十几个呢,可惜现在只剩几个啦。
喝着茶的小道姑哀叹一声,捧着茶杯继续去看来来往往的路人,那悲伤的感觉一下就散。要不是他不小心戳到了她藏在心里的痛处,他都不知道秦筝原来那么难受。
正走神的时候,袖摆被熟悉的人熟悉地一扯,他垂眸,秦筝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发什么呆呢,他们都走到前面去啦!哎哎哎……哎!”
脚下一离地,秦筝忽然被打横抱了起来,她双手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往前搂住他的脖子,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人,“你干嘛?”
“阿筝,你说你之前气得跳脚的时候怎么不念坐忘经呢?”
嘿,这坏东西还有脸提?
她忍不住伸出两边拇指和食指捏上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还不是给你这坏东西气得忘了背!”
萧瑟的嘴角被人捏着扯开了,他自己也笑了起来,“这样啊,我以为是你舍不得忘我呢。”
秦筝的耳朵顿时炸开了,“胡说八道,我哪里舍不得的?”
萧瑟看着她那一溜红彤彤的耳朵,“总说你耳朵坏了,我看全身上下就你耳朵最诚实。”
小道姑又羞又气,恨不得挠烂他的嘴。
走在前方几十步的一行人中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口气,“你说他们两个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现在孑然一身的人?”
没有呢。
这岛跟众人想象的很是不同,乍看之下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岛屿,花木繁盛,鸟兽齐鸣,跟想象中爬满了蛇的蛇岛并不一样。
艺高人胆大,几人绕着这座蛇岛走了一圈,金线蛇的影子没见着,倒是沿途看到了不少好风光,临近晌午的时候众人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就算金线岛是金线蛇最多的一座岛屿,但也不至于满岛都是,寻觅起来自然还是要费些时间。
萧瑟问道:“这次一共要抓多少条金线蛇?”
“若要做大哥需要的那剂药,只要几条金线蛇就足够了。但是为了匀回这次出航的开销,至少得要两百条才足够。”沐春风想了想刚刚蛇首报上来的消息,如今在岛上四处捕蛇的人已经抓了约莫三十条,照这个速度还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唐莲一惊,“两百条金线蛇?若是将两百条金线蛇的毒全部萃取出来,可以毒死一座城的人。”
“我们对下毒不感兴趣,但是金线蛇的蛇胆和蛇毒都是好东西,为了进深海给官府塞了不少钱。沐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这一次招了这么多捕蛇人也主要是为了这个。”沐春风说道。
“现在这速度,太慢了。”萧瑟沉吟片刻,“大师兄,付船费吧。”
唐莲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硫磺猛地一挥,四散的粉末围着众人绕了一个圈,那味道极为呛鼻,秦筝和司空千落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连忙捂着嘴巴猛地咳嗽起来。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炷香插在了土中,手指轻轻一捻,那炷香就燃了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却夹杂着一股奇怪的腐臭味,坐着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回又是什么?”司空千落捏着鼻子问道。
唐莲站了起来,“腐香,世间所有的毒物都拒绝不了它的味道。”
果然,不一会儿周围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草丛里爬满了金色的长蛇,树枝之上也挂了不少,蜷着身子吐着蛇信,对众人虎视眈眈,却畏惧那一圈硫磺而不敢向前。
秦筝不怕蛇,但是这么多蛇忽然出现,总算挑起了那一丁点女儿家怕蛇的恐惧,歪头朝萧瑟怀里一滚,桃木剑刷的一下飞了起来。
“剑收回来,蛇要被你吓跑了。”萧瑟连忙按住她,“沐家要的是蛇毒和蛇胆,你不知道蛇胆在哪儿,别乱砍。”
秦筝收了剑,耳畔全是那嘶嘶的吐舌声,“快点快点!”
萧瑟抚了抚她的后背,转头朝唐莲问道:“大师兄,你还有多少唐门的暗器?”
唐莲耸了耸肩,“没有数过,但也有不少。”
“就在回北离前用完吧,也算一个结束。”萧瑟轻声道。
自打赴英雄宴开始,唐莲就已经决定不用唐门的武功了,即便在和暗河数次交手置于险境的时候他都不曾动过暗器,如今那些从唐门带出来的暗器还在他身上。
唐莲点了点头,身形一动走出了那个圈,他的身影急速穿梭,手中银光不断闪现,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用暗器了。
秦筝趴在萧瑟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她小声说:“其实我们那里也有一个唐门,千机夺魄,百里追魂,暗器和毒药都是一流,就和唐师兄这个差不多,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懂。”
“什么?”
“你说这唐门的人大把大把的暗器往外丢,他们是怎么带在身上的,打完一架丢得满地都是,还要全部捡回来吗?”
萧瑟:……
他轻咳一声,“这个我也不知道,一会儿你问问大师兄。”
那根腐香燃到一半的时候,唐莲回到众人眼前,俯身掐灭了那根香,“够了,让人来收拾吧。”
很快,沐春风带来的人就把地上所有的金线蛇清理干净了,点了点数目,竟然有两百三十六条。
一下午的时间,那些被招来捕蛇的人都在岸边处理收集到的金线蛇,取蛇胆,萃蛇毒,密密麻麻的蛇尸拢在了一起,唐莲和雷无桀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铁锅,在里面烧了一大锅海水。
“他们,要干嘛?”秦筝往萧瑟身后退了退,只觉得那团成一团的蛇尸有些恐怖。
萧瑟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同样扭过头,“煮蛇羹。”
沐春风走到那口铁锅前,“素闻蛇肉肉质鲜嫩,乃世间不可多得的美味,可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看来今日要饱口福了?”
坐在不远处的司空千落忍着头皮发麻,“南诀人才吃那玩意儿,我不吃!”
“据说南诀人什么都吃,这吃蛇肉好像也的确是在南诀更为盛行。”沐春风点头。
谁知唐莲笑道:“吃蛇对南诀人不算什么,他们有一道菜叫三吱儿,那才是一绝,我都不敢吃。”
“这是什么菜?听名字还挺有趣的。”
“的确有趣,刚生下来的鼠崽儿,还没长毛,没开眼睛,你用筷子夹住它脑袋,吱一声,然后蘸一下酱料,再吱一声,最后咬在嘴里,再吱一声。一共三吱,所以称三吱儿。据说最后汁液漫流,相当可口……”
秦筝一想那场景,脸都绿了,她吓得抱住脑袋,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有筷子来夹她头似的,她嗷了一声,“唐师兄,不许说了!”
司空千落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唐莲扔去,但唐莲毕竟出生唐门,这样的暗器可打不中他,他一脚踢起沙滩上的一块石头,和那块石头撞成了两半,他笑了笑:“我就说说故事。”
这故事说得太恶心了。
不光雷无桀等人一脸怪异,就连那些在一边听着的船手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朝这边瞧。
萧瑟环着蜷成一团的秦筝抚了抚她的脊背,看向唐莲的眼里满是谴责,还有一种你给我等着的威胁。
甩了那一记眼刀之后,他低下头去逗他的小丫头,双手忽然握上她的后颈,吓得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以为自己要被筷子夹走了,连忙捂了上来,他忍不住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坏东西!”秦筝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捉弄她!
大氅的下摆一撩,将她也罩了进去,后背拢上来暖暖的温度,那股子到处乱窜的寒意平息了下来,她伸手搂住旁边的热源,萧瑟也顺势将人裹得紧了一些,避开众人的目光在她鬓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在呢,不会让你这小老鼠叫人捉走的。”
天色渐暗,晚饭也做好了,沐家的船上养了不少家畜,除了蛇羹还做了不少肉煲,当然,行船出海鱼汤也是少不了的。
蛇羹做得最多,几乎人手都分到了一碗,那碗东西端到面前的时候萧瑟板着脸拒绝了,秦筝也不想吃,两个人窝在一旁生了一堆小火,搭着架子烤鱼。
秦筝瞅着那金红色的火光,瞅着瞅着困了,打了个哈欠,枕在萧瑟的膝头歪着身子躺了下去,她闭了眼,有人帮她理了理头发,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在唤她。
“阿筝。”
她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底,三十多岁,温婉成熟,眉目间带着点严肃,更多的是满满的疼爱,“师姐?!”
“阿筝,下了山跑去哪里玩儿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传个信回来?”师姐戳了戳她的额头,就和记忆中那样,“小没心肝的。”
“师姐师姐,我好想你的呀!”秦筝想也不想就黏了上去,“好想好想的。”
师姐的眼圈红了红,伸手也把她抱进了怀里,“怎的瘦了那么多,是不是日子过得不好?你还真像我担心的那样不会照顾自己。”
“哪里,我过得可好了,就是这段时间在海上我晕船,吐了好几天才缓过来。”秦筝拉着师姐嘚吧嘚吧地说着她去过的地方,所见所闻。
她这一年的时间几乎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走了一遍,见过漫漫黄沙,见过滔滔海水,全都是华山上不曾有过的风景,一讲起来就眉飞色舞的,连个给人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师姐就在旁边听着,听得很认真,那活泼可爱的小丫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仿佛完全不觉得口渴,末了,她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师姐旁边。
“师姐,我下山遇到了一个小郎君。”小脸一红,就像烛火映照下的新雪,“那个坏东西嘴巴可坏了,有事没事还捉弄我,气得我总想拔剑砍他,但他对我挺好的,会给我买糖葫芦,会给我买新衣服,他还给我刻了一柄很漂亮的木剑。”
秦筝一边说着某人的好一边又吐槽某人的坏,说着说着也没留意师姐脸上有几分莫测的神情。
“师姐,我想带他回来给你们看看,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师姐,我要怎么才能回家呀!”
兴奋的情绪骤然一跌,小丫头蔫巴巴地沮丧极了。
“说累了吧,累了就喝口水。”师姐温和的声音传来,她转过身去倒了一杯水,可递到秦筝面前的时候却变成了一条鱼。
烤得焦黄香嫩,还在流油。
额,不是喝水吗?
师姐温柔的笑容有些糊了,那条鱼凑到嘴边,秦筝一呆,张嘴咬了一口。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轻笑,“睡着了还能吃鱼,这是梦到什么了?”
秦筝一个激灵睁大了眼,师姐的影子顿时烟消云散,夜色下的海水暗沉沉的,篝火旺盛,暖意真实,她嘴里咬着一条鱼,傻住了。
萧瑟的手指勾了勾她的腰,“小老鼠,回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