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众叛亲离
接连的几场绵绵细雨将五月的天洗得剔透,一尘不染,那些风云变幻的日子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永安王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萧索的府邸前,赤王府的门匾已经被撤了下来,百余禁军在连绵的院墙下神色肃穆地站立着。
徐管家撩开了车帘,萧瑟牵着秦筝的手走了下来,两侧的禁军下意识就要屈膝,萧瑟抬了抬手,一群人愣是没跪下去,“我来看看老七,开门吧。”
禁军不敢提出质疑,连忙转身打开了赤王府旧邸的大门,入目一片荒凉,自萧羽被夺了封号之后,仅仅一条谋害父兄便可满门抄斩,赤王府的仆从哭天喊地地被拖走了,昔日华美的庭院因无人打理便日渐荒芜了。
前院空无一人,只有一处院落被临时充做禁军轮班休憩的房间,其他地方看不到一点活人气,不知道是不是那日的记忆太过深刻,秦筝似乎闻到了一股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之后的焦炭味。
萧瑟也将这凋敝的风景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迈步走近了萧羽住的院落。主院中禁军守卫森严,暗中还有数不清的暗卫在盯梢,但凡里面的犯人走出来一步,他们都有权力将他就地格杀。
萧羽从前便是个极为会享受的人,主院的规格很大,即便他不能离开这里,里头的活动空间也是很大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明媚的天光从敞开的缝隙中淌了进去,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它们漫步目的的飘荡着,好似一个个孤魂在这片狭窄的天地里游荡。
阳光在一双紫金皂靴前便止住了,一人身着蟒袍端坐在主位上,那里本该有一左一右两张椅子,如今却少了一张椅子和搁在其中的桌子。
他就坐在正对着房门的正中央,直面着进门的两人,脸上带着一丝丝诡异的笑容,眼风忽然一转,他重重一拍扶手,“大胆!未经传召便擅闯孤的寝殿,禁军何在,拖下去砍了!”
门外的禁军一动不动,眼底也没有一丝意外,好像习以为常了一般。
秦筝一歪头,“他疯啦?”
萧瑟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总是懒洋洋的眸子里此刻只有淡漠,他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人,又好像在透过他看着过去。
萧羽的脸色顿时一变,瘦削青白的面容浮起怒气,“放肆!尔等庶民,竟敢直视天颜!黎长青!黎长青!禁军统领何在!速速将这二人提出去杀了!”
秦筝皱起眉,疯疯癫癫的,之前可没听说啊。
萧瑟只是淡淡地一撩眼皮,用内力掀出一张搁在角落里的椅子,搁在身后投下的阳光里,掌心一拂掸去上面的灰尘便坐了下来。
和堂内的人遥遥对立。
就像他们生来就不曾改变过的局面一样。
萧瑟还记得第一次见萧羽的情形,那是一个雪夜,稷下学宫门口,比现在要稚气得多的萧羽跪在那里,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因为宣妃易文君的一些传言,那时的萧羽总是被皇子们私下议论。
萧瑟走过去,将身上的貂裘脱下来盖在了萧羽的身上。
萧羽抬头,眼底已经有了几分如今对什么都不屑的模样,“你就是我的六哥?”
“是。”
萧羽当即将貂裘脱了下来,跪在那里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些,“总有一天,我会赢你的。”
他们都是受宠的皇子,却因为萧瑟的惊才绝艳,即便母妃已经逝去,他也处处压着萧羽一头,毁掉那个众望所归的人,逐渐成了萧羽毕生追求。
“别装了,你那么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落个半生疯癫的下场。”萧瑟淡淡地说道。
萧羽坐在他的前方一时没有声息,脸色却好似僵在那里,维持着暴怒的神色,时间一长便让人觉得诡异。
不等秦筝琢磨,萧羽忽然整个人蹭地站起,指着萧瑟破口大骂道:“龙邪,你个不中用的东西,滚到哪里去了,还有脸回来!”
不管萧羽真疯假疯,横竖都是在骂萧瑟,秦筝想了想,嘴角一咧,偷偷笑了起来。
萧瑟看了她一眼,眼底无奈了几分,要是搁在以前小姑娘早就替他骂回去了,现在居然在幸灾乐祸,这不会是被雷无桀那个夯货教的吧?
他没再给萧羽借题发挥的机会,眉目一扫,“你被幽禁之后见过瑾宣。”
萧羽滔滔不绝的骂声一停。
“如果我猜的不错,瑾宣偷偷带着你的手书出了天启,去见了洛城军。”
“洛青阳虽然是你请来天启的,但他真的赴约却在你的意料之外,你义父是冠绝榜首甲,阿筝在此之前只是四甲,我更是个连冠绝榜都没上的人。即便我们都不是几个月前的水平,你仍旧对你的义父很自信,料想他能打败我和阿筝,就算打不过也能拖住我们的行动。”
“可惜了,如果洛青阳和瑾宣光明正大地对我和阿筝动手,洛城军在此时突入天启,我们的确会自顾不暇。你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却忽略了一点。”
萧羽的神色有些扭曲。
“瑾宣选择你是为了能在父皇去后仍旧站在权力的巅峰,他不选择我,是因为觉得我并不好掌控,不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去行事。”
萧瑟总是能最清楚最精准地戳到萧羽的痛处,他看着萧羽的眼中出现了惊怒,“瑾宣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为你做事,却未必会尽心。想解决我和阿筝中的任何一个,都得拿出拼命的本事来,他会怂恿你义父去做这件事,但他自己不会。”
“就连你设想的那支洛城军。”萧瑟语气一顿,“听说他们当初阻止我回天启的时候就被刚入逍遥天境的枪仙之女拦了下来,你猜过了几个月即将迈进逍遥天境巅峰的司空千落能不能再拦他们一次?”
秦筝一眨眼,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到司空千落,原来是出城去了。
萧羽的脸色终于出现了熟悉的阴戾,“萧、楚、河。”
是了,就是这样咬牙切齿的声音。
一遇上萧瑟,再怎么筹谋也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萧羽对这种感觉可谓是经历了百遍千遍,“你是刻意来炫耀你的成功的吗?”
“你错了。”萧瑟掸了掸了自己膝上不存在的烟尘,“若我想炫耀,今日穿的就是龙袍。”
龙袍。
萧羽猛然朝前走了几步,屋内传来一阵锁链拖动的声音,他坐的椅子被掀翻,秦筝这才发现萧羽脚上戴了一串长长的脚镣,链条的一端从身后的座椅绕过正厅,从卧房的方向出来。
秦筝见到了,萧瑟自然也注意到了,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因为萧羽嫉恨的目光已经狠狠地扫了过来。
“看到我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还没有输!”
“父皇没有下旨,你不会杀我,你想当那皇帝,就更不能杀我!”
“只要我还活着,将来一定找到机会逃出去,然后毁了这天启!毁了这北离!毁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萧瑟淡淡地看着面目狰狞的萧羽,“你做不到的。”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将两人之间的天壤之别写得淋漓尽致,这次萧瑟没有继续任由萧羽发疯,而是冷静地说道:“赤王府,暗河,宣妃,洛青阳,你利用自己的关系和身份做了那么多事,没有一件是靠你自己的能力完成的,所以你注定会失败。”
萧羽恶狠狠地瞪着萧瑟,因为瘦削而凸显的眼球格外瘆人,“你又是靠的什么,琅琊王叔留了遗命让天启四守护助你称帝,就这一条关系江湖上雪月城和百晓堂为你马首是瞻,就连双刀叶字营最初也支持你,父皇和兰月侯偏心,朝堂的风向偏转,你到现在这个位置自己又付出过多少!”
秦筝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气呼呼地一跺脚,就要上去教训这个狂傲的臭弟弟。
萧瑟拉住她的手,五指嵌入指间的缝隙扣住掌心,他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转而平静地看着萧羽,“如果今日是我被关在永安王府里,那这王府里不会这么平静。”
一语落,周围寂静无声。
要是萧瑟被幽禁,一个秦筝就能闹得整个天启天翻地覆,雷无桀、唐莲他们会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将他救出来,尽管真到了那个地步萧瑟并不希望他们为他冒险,但他知道这些人不会听他的。
就像当初他悄悄离开雪月城的那样。
因为他们是一路经历过生死的朋友,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却是相互交托过性命的兄弟。
而萧羽不一样,他没有朋友。
得势时,千万人簇拥;失势时,便是孤家寡人。
“萧羽,你惯是利用别人,可曾交过心?”
萧羽冷笑一声,眼里全是不屑,“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配做本王的朋友?”
萧瑟摇了摇头,“你看不起别人,别人也不会看得起你。”
“只有我看不起别人,他们才没资格看不起我!”萧羽歇斯底里地吼道。
“那你母妃呢,你可曾想过她?”萧瑟抬起眼,眸色沉沉。
萧羽咬牙切齿地说道:“呵!一个不忠不贞的女人,就因为她是我母妃,才成了我最大的负累!”
话音刚落,正殿的屋脊忽然被一剑劈开,一道怒气冲天的剑光从天而降,“萧羽!”
萧瑟腰间的无极棍一闪,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萧羽头顶,架住了杀意磅礴的九歌。
剑风自眉心向下划出了一道血痕,萧羽本能地后退一步瘫在地上,如此直面生死还是头一遭,且对他拔剑的人是他的义父,洛青阳。
洛青阳之后,是一袭紫影飘然立在破开的屋顶上,脸上泪痕蜿蜒。
见萧羽失去自傲后的潦倒模样,洛青阳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九歌剑却无法再下沉半分,他冷冷地冲萧羽说了四个字:“大逆不道!”
洛青阳和易文君是萧瑟带来的,在那天夜里传进客栈的信中,他约了他们今日到赤王府一见,两人不知道萧瑟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能光明正大进赤王府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易文君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儿子,满眼都是痛心悔恨,更是在那诛心之言后身形摇摇欲坠,仿佛要从屋顶上摔下来。
洛青阳余光一扫,连忙收剑上前扶住她,“师妹。”
剑眉一拧,洛青阳又看了眼萧羽的方向,对易文君沉声道:“此等逆子,不必再管他了。”
秦筝这才明白了萧瑟为什么要让这师兄妹二人来这里了,她不由看向泪眼婆娑的易文君,她会放弃这个儿子吗?
易文君是真的被伤到了,萧羽满是厌恶和鄙夷的话□□裸地戳在她的伤疤上,她没想到说这话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初为了这个儿子她放弃了想要的生活回到皇宫,以至酿成了无数个悲剧。
魔教东征,叶鼎之的死,叶安世丧父失母,而最悲哀的人,是她自己。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我的……”易文君苦笑一声。
萧羽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那还能怎么想?我的好母妃,给我的父皇带了一顶众人皆知的绿帽子,还腆着脸回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不光我这么想,天下所有人都这么想!”
“只有你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牺牲!”
“你每在我面前出现一次,我就会想起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污点!”
认识易文君的人如谢宣之流会觉得她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但作为她的儿子,萧羽只觉得她愚蠢,蠢透了!
顶着红杏出墙的名头回宫,还不如直接死在外面来得好。
萧羽每说一句,洛青阳身上的怒气就涨一分,九歌剑鸣不止,师妹今天之前还在想方设法说服他来救萧羽出天启,可现在他只想一剑砍了这个逆子!
他怎么敢!!
“吵死了。”秦筝小脸一皱,拎起裙子就在萧羽身上踹了一脚,
她不耐烦在这里听母子关系破碎的桥段,她板着脸仰头问易文君:“萧羽的根已经坏了,你就算现在想弥补也来不及,放他出去只会做更多的坏事,他做的坏事那么多,想杀他的人更多,你确定还要救他出去?”
易文君疲惫地合上了眼,推开洛青阳的搀扶自己站稳了身体,“羽儿。”
萧羽只是颇为嘲讽地勾了勾唇,冷笑一声。
“我当初回来,是想带你一起走……”易文君心口传来一抽一抽地疼痛,她放心不下这个孤零零待在宫里的儿子,所以打算回天启将萧羽一柄带走,可那时的萧羽已经习惯了皇宫的生活,不愿意离开。
看着萧羽那满是讽刺的目光,易文君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她嗫嚅着唇,好不容易稳住颤抖的唇,“既如此,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她看着这个儿子,哀莫大于心死,抿起唇转身就要离去,脚下却一个踉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洛青阳一个打横将她抱起,他眸色冰冷地看了眼萧羽,“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义子,我也不会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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