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能说

地铁平稳快速地行驶着。

一个又一个站过去，他抬起头，看着电子屏幕上的绿点一个一个减少，心情复杂。

他不是独自一人，坐在他身边的，是他熟识很久的女孩。

女孩戴着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露出来的白皙的皮肤。地铁上的人，都在自顾自的玩着手机，只有他俩没有，沉默地坐着。周围的喧嚣被他们的沉默隔绝，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有些尴尬的小世界。

女孩像是睡着了，但他知道她没有。刚刚坐了几个站，不可能那么快睡着的。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他看着她的大拇指，独特的指甲和其他手指显得格格不入。他想起了高三的冬天，他抓起她开裂的手，有些心疼地埋怨她不好好保护自己，假装没有看到她躲避的眼神和想要抽离的指尖。

他望着她，忽然很想抱一抱她。

一晃三年，他原本以为再次见面时，不会再有悸动。然而，当地铁还没停稳，他一瞬间就认出站在两扇门后那个模糊的身影是她。

他走出车门，看到她张开双手，很高兴地笑着。他也展开手，准备拥抱她，却被她连推带拉带回车里。

“车要开了，快进去快进去。”

原本想要说的话忽然就被堵住了。车上的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痛不痒的问题，不痛不痒的回答，就像两个临时组队的陌生人。

他心里有一股深深的失落。

电影结束后，离吃饭的时间还早，两个人决定在外面散散步。

漫无目的地走着，两个人都过于沉默。

他无数次扭过头看她，他有很多想说的，很多想问的，但是说不出口。

两个人时不时挑起话题，用尬聊挽救这个局面。

绕了一圈后，他终于决定，说些什么。

他问她为什么初中选了田东不上罗外，话题慢慢延伸，说了他自己小学时候的事。

讲小学时候的同学，小学时候喜欢的人，讲了很多很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说这些。

他讲到以前很好的朋友，再见面时，从无话不谈变成无话可说。

“就好像，时间在我们之间划了一条河，身处两岸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他注视着她。

吃饭，聊天，合照。就像所有和朋友出去玩做的那样。

天黑了，他和她坐上地铁，准备回家。

人多，两个人站在一旁，他轻轻拉着她的衣服，怕她摔倒。

她忽然抬起头说了什么，声音却被地铁穿越隧道时的风声吞噬。

他弯下腰听她说。

“emmm，我现在就是这样，如果你不约我”

他的心莫名的紧了紧。

“平时走在路上，你还能认得出我吗？”

他松了一口气，伸手拎起她的帽子，笑着说：“当然认得出啦，把帽子取下来就好。”

女孩生气的抢回帽子，梳了梳被弄乱的头发。他在一旁咧嘴笑。

一站到达，下去的人多，面前多了几个空位置。

他伸出手，想要牵起她，却在即将触碰她的手的一瞬间放弃。他拉着她胳膊的衣服，两人并肩坐下。

许久无话。他盯着一闪一闪的电子屏幕，她低头假寐。

终于，在即将分别前的最后一站，他开口了。

“我等会送你回家吧。”

女孩抬头：“不用，我家离地铁站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他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列车启动，加速，一片黑暗后，减速，停站。

她站起身，朝他笑，“我回去啦！”

他也站起身，将她送出车门。

她在站台上站着，透过车窗朝他挥手，然后转身走向电梯。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再不说，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车门的报警声响起，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他站起身，在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冲了出去。

她早已不在站台。他冲上电梯，在人缝中开路，一边道歉一边向上跑去。

人潮汹涌，她的身影已湮没在人海中。

四顾环绕，终于在远处的出口看到那顶帽子。

他跑过去叫住了她。她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我送你回家吧。”

“我家就在上面，要上去坐坐吗？”

他没想到，她家真的很近，近到他还在酝酿要说的话时，就到了。

他摇了摇头。

“那我上去了。”她转过身，打开了门。

“等一等。”他喊道，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他支支吾吾，“我能抱抱你吗？”声音越来越小。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张开双臂，就像初见时那样。

他走上前，搂住了她，少女身体的柔软和温热让他感觉跌入梦境。

“中考前填志愿，你说你不知道要上罗外还是盐高。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去了罗外，那我也去陪你好了。”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我原本以为是喜欢你。但是你有了男朋友后我也没感觉到难受。但是，你，对于我，不是普通同学，也不是普通朋友，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情感。”

“见到你，我真的特别开心。我的心会提起，会紧张，我会感觉不自然，这种感觉，和别人一起的时候没有。”

途径的路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他松开了手。单元楼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

他看见她嘴巴动了，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

她在说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

眼前一片黑暗，他的耳边传来地铁穿越隧道时的呼呼风声。

他回过了神。

他坐在地铁上，他没有冲出去，没有去找她，没有搂住她，也没有说那些话。

刚才的一切，是他的白日梦。

他朝身边的位置挪去，那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戴上耳机，里面传来清脆的吉他声。

一个女声缓缓地唱：

为什么有话不说

忍住不说想说

来不及讲出口已给出结果

想听你说不走

之前那么多情话为何沉默

什么叫作适合什么叫作不可

什么叫作配合什么叫作不够

什么叫作不懂什么叫作不能说

原来是我一直沉睡你却醒着

手机跳来一条消息，是她的：“我到家啦！”

他看着电子屏幕上跳动的绿点，回道：“我也快到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