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忽如其来的表白

吃完饭，余周周总喜欢趴在阳台上发一会儿呆。妈妈的工作很忙，经常不在家，所以晚饭常常是余周周和齐叔叔两个人解决。饭桌上偶尔聊聊天，大多数时候是比较沉默的，只有电视机里传来的阵阵响声。齐叔叔不让自己洗碗，余周周也懒得去争，趁着洗碗的空挡跑去阳台，在短暂的夕阳下放飞思绪，神游太空。

一直连绵的雪在这两天停了，夕阳的光辉将剩下的白色染成金黄，楼底下几个小孩子嬉戏打闹，厚厚的衣服让他们看起来像几个跑动的丸子，对面阳台的栏杆上趴着一只老猫，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感受许久未有的温暖。

这几天的余周周不总是神游，脑海里更多时候总是回放着家长会那一天的场景。恶毒的谩骂，相逢知己的喜悦，在被林杨背起时达到最高点，然后在母子二人的谈话中跌回原点，那一天经历的一切，就像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大起大落，莫过如此。

在林杨母子消失在视线后，余周周回到了教室，找到刚和几位家长聊完的班主任，拿出自己的分科表，把之前填上的理科改成了文科。班主任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她，以及那张涂改过的分科表，沉默一阵，说：“确认自己想好了吗？”

“我一直挺喜欢文科的。”余周周回答，班主任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文科和理科，在余周周看来，选哪一个都无所谓，文科自己有底子，学起来会比较轻松，理科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所以到最后选哪个都无所谓。只是填表前林杨稍显祈求的话语让余周周在分科表上填上了理科。

如果可以，她也喜欢和林杨继续待在一个班，继续做同桌，只是阴差阳错，那一天发生的事，听来的话，让她在最后关头还是改成了文科。

在原来的世界里，余周周因为陈桉，选了文科，而在这里，因为林杨，最后还是选了文科。

回家的路上，余周周忍不住笑出来，不是高兴，只是为这样一种巧合感到有趣。

唯一的麻烦是，开学时怎么和林杨解释，余周周已经可以想象到那家伙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手机依然会时不时受到林杨发来的短信，内容大多都是关心她的脚踝还有一大堆繁杂的注意事项。余周周哭笑不得，心里感受温暖的同时，也偶尔回怼：“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

即便如此，余周周还是没鼓起勇气告诉他自己选了文科的事情。

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拉回了周周的思绪，夜幕降临，对面阳台的猫也不见踪影。拎起手机，屏幕显示来自林杨的短信，余周周转身回屋喝水，一边打开着林杨的短信，却在看到信息内容的一瞬间，被含在嘴里的水呛得咳嗽不止。

大门开锁的声音正好响起，一身职业装的妈妈进门就发现咳得满脸通红的余周周，赶忙走过去拍拍她的背，余周周悄悄收起手机，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过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

林杨的短信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

余周周被突如其来的表白煞到了。她不知道林杨怎么会突然鼓足勇气，这么多年，不论在哪一个世界里，她和林杨之间的感情一直处于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两个人之间就像糊了一层窗户纸，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但谁也没有主动去捅破，直到毕业聚会的那一天。即便是那一天，林杨也是小心翼翼地，有些不自信地问，周周，你喜欢林杨吧？

然而现在，在这个世界里，林杨忽然就说了出来。短短的四个字，一句话，就像一颗炸弹爆炸，忽的抽走了旁边的空气，让余周周的心砰砰直跳，也被呛得咳嗽连连。

“你怎么样，没事吧？”妈妈有些担忧地问。

余周周摇摇头，“没事，就是喝水呛到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妈妈，你今天那么早就下班了，吃饭了吗？”

妈妈笑着敲了敲余周周的脑袋：“吃过了。今天事情少，就早点回来咯。”洗完碗的齐叔叔闻声出来，看着满脸通红的余周周，也笑，“难得今天那么早，咱要不一会儿出去散散步怎么样？”

踩在江边薄薄的雪上，挽着妈妈的手，安静的栈道上只有行人走路时羽绒服擦过的沙沙响声，然而余周周的心并不平静，她一直没有回复林杨，也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一直等，等林杨发来解释或者别的什么话。然而心里却像住着一只小老鼠，挠的心里痒痒，尽管从收到消息到现在只过了几分钟，余周周却感觉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掏出来，然而依旧只有那短短的一条。

如此反复，就连一旁的妈妈也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余周周收起手机，眼里依旧浮现着那四个字，语气简短，意思明了，就像平常说话那样随意，似乎只是告诉她他的内心，也没有江边表白时的小心翼翼以及问询。

就像说出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

口袋里依旧没有传出期待的震动，是在等我的回复吗？余周周想，她掏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半晌，却也没能键出一个字来。该给他回复什么？是代表接受的好，还是拒绝，亦或是开个玩笑问他是不是喝醉了？

她不是不想接受，就像一开始在分科表填上的理科，然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林杨妈妈的话，让余周周还是难以抉择，许久以后在一个采访里，说起自己的缺点，余周周的总结是，有点笨，有点逃避现实。

林杨的短信依旧没有来，自己也没有回复。不想拒绝伤害林杨，也不想接受后给林杨带来麻烦，余周周发现自己和林杨之间很多事情里，自己做的不论哪一个决定，都会对他和自己带来伤害。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看见，一直等到某一方做出解释，然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内心的小老鼠依旧折磨着她，而且一味的沉默似乎也不太好。如此反复纠结，余周周没有发现自己的眉毛已经皱得极深，一旁的妈妈有些疑惑。

“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余周周摇摇头，并不打算告诉妈妈。江边的栈道如此熟悉，每一盏路灯，每一根木板，每一条栏杆，似乎都承载着她的回忆，因为那一天，林杨和她之间最终互述心意，执子之手。当经过曾经表白的地点时，余周周停了下来，尽管这里和别的地方没有太大区别，余周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妈妈和齐叔叔也停了下来，看了看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的余周周。

“我，我打个电话，你们先走，我一会就跟上来。”妈妈和齐叔叔相视一笑，似乎猜到了什么，余周周有些脸红。待他们走远后，余周周一咬牙，快速的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然后等待。手机传来的每一个“嘟”的声音都像一根鼓锤，在敲打心里的那面小鼓。短暂的煎熬后，话筒里终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霎时间，余周周哭笑不得，缓缓舒了一口气，然而内心的小鼓依然砰砰作响。曾经，她拿着林杨手机欠费开玩笑，没想到在这里遭到了报应。“苍天饶过谁”余周周无奈的感叹。远处，妈妈和齐叔叔已经停下脚步，等着她这个心怀鬼胎的小鬼，余周周收起手机，不再纠结，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林杨从洗手间出来，找到蒋川他们所在的餐桌，坐下，却发现几个人看着自己笑得一脸得意和阴险，就像一群大灰狼在盯着小绵羊那样。林杨顿了顿，有些害怕的问到：“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都点了菜，就差你了。”余淮一把甩过菜单，然而依旧笑嘻嘻的。

林杨眯起眼睛，看着他这帮笑的贱兮兮的狐朋狗友，心里涌出一股不安来，不知道他们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他左顾右盼，但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你们到底干什么了？”林杨盯着余淮问。

“哪那么多事啊，就差你没点了，快点快点。”一头红发的李燃嚷到。

不对劲，就是不对劲，这几个家伙绝对干了些什么。点了菜后，林杨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关机了。“我手机怎么没电了。”林杨低声喃喃道，抬头却看见几个人凑在一起偷偷地笑。被蒙在鼓里的林杨终于炸了毛，朝偷笑的几个人吼道：“你们到底干什么了？要再不说，我就走了。”

望着炸毛的林杨，几个人终于停止了笑，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过了一会，路宇宁开口道：“刚才你手机关机前，我们拿你手机给别人发了条信息。”

“什么信息？给谁？”林杨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

“表白的，给你那同桌。”李燃在一旁补充。

林杨暴起，绕过桌子就要去揍他们，被一旁的蒋川拉住了，路宇宁满脸害怕，颤颤巍巍地说：“我，我们就想开个玩笑，我们看你们两个两情相悦，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了。”他咽了口口水，“我们就打算帮你直接一点，说不定对面就接受了呢？本来想看看后续的，结果你手机没电关机了。”他摆出一副可惜了的样子，林杨朝他吼，“我喜欢她，我自己不会说啊，要你们帮忙！”做出一副要揍他的样子，路宇宁缩在一边，可怜巴巴地，“不管我的事，我是被胁迫的，是余淮出的这主意，要揍就去揍他。”余淮一愣，怎么矛头就指到自己身上了，他对路宇宁竖了个中指，然而林杨愤怒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了，他额头微微出汗，说了几句推给了另一个人，餐厅里响起一阵喧闹。

最后还是蒋川将林杨安抚了下来，“他们是做的不对，应该道歉。”蒋川吸了吸鼻子，“但是你想，万一余周周答应了，这不皆大欢喜吗。”“她要是拒绝了呢？那我俩以后怎么相处？”林杨还是有些生气。

“怎么会，我看就你俩那样，余淮和耿耿都没你们甜。”路宇宁插了一嘴，然后被林杨和余淮冷冷地一盯，“你那天背她下来的时候，好家伙，我们班都要疯了，你不知道张峰老师看你那眼神，啧啧啧我要是个女的，早就爱上你了。”余淮和李燃在一旁帮衬，林杨一把将纸巾扔了过去。

餐后，林杨狠狠地宰了一笔路宇宁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心里却一直想着他们的几句话，也有些期盼余周周的回答。他感觉余周周也是喜欢他的，至少他和她从来没有反驳过有关他们的任何绯闻，那一天她也没有拒绝被他背起，在自己说出想和她继续坐同桌的时候，她在分科表上填上了理科。即使不是喜欢，至少不反感吧，林杨想。回家的步子越踏越快，心里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回信，表面上依旧装作若无其事。“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蒋川跟上越走越快的林杨，递过手机。林杨接过手机，按下了余周周的号码，却迟迟停留在接通键，没有按下。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将手机还给蒋川，“算了，感觉太尴尬，我还是回去看到结果再说吧。”

“要我说啊，你们两个都太犹豫了。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两个互相喜欢，但是你不说，她也不说，要是以后有什么意外，你俩分开了，错过了，那才值得后悔呢。”

“说什么呢，乌鸦嘴。”林杨锤了蒋川一拳，心里却在思考，如果余周周最后没有考上振华，他们的缘分，说不定真的就在初二那一年就结束了。但是，林杨觉得，表白这样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应该在一个正式的场合，而不是突兀地在手机上，显得太过随便了。万一，林杨忍不住想，万一她拒绝了，以后的相处得多尴尬，怕是连朋友都可能做不成了。

心怀期待和忐忑，林杨一进家门就直奔房间，给手机充上电，看着手机屏幕亮起，两只手交互握在一起，林杨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主界面显现出来，没有新信息，林杨的眼皮耷拉下来，翻开信箱，也没有收到新消息，然后他看见路宇宁用他手机发给余周周的短信，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没有后续的问询，只是简单地一句，我喜欢你，就和平常说早上好一样自然。

为什么没有回应呢？是不知道怎么回应，或是不知道如何拒绝，亦或是根本没看到？林杨忽然有些庆幸余周周的沉默，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彼此之间都留有后路，至于是哪一种，再次相遇时自能判断。

然而一个未接来电让林杨再也不淡定了，在短信发出后不久，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他望着未接来电显示的余周周三个字愣神。她还是看见了，林杨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洗完澡的余周周浑身散发着热气，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回到房间，瞥了一眼手机，却没有任何新变化，心里不觉有些小小失望。那家伙到底去干嘛了，余周周嘀咕着。挑动人家的心弦，然后毫无音讯，余周周在纸上画了个小人，写上林杨的名字，用笔狠狠地扎了两下。

吹风机呼呼响着，余周周时不时瞄向桌上的手机，期盼着林杨的电话，虽然还没做好决定，也不知道要是真打来时说些什么。纠结之中，手机屏幕亮了，熟悉的铃声在枯燥单调的吹风声响起，余周周的心跳停了半拍。放下吹风机，发尾依旧有些湿润，余周周抓起手机，看着来电显示那熟悉的名字，清了清嗓子，犹豫片刻，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说出第一句话：“周周？”

“嗯？”心跳加速，连声音都变得柔软，“有什么事吗？”

“我，我”似乎是在寻找话题，避免一开始就直入主题，吞吞吐吐后，才冒出下一句，“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一直在等待的余周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电话那头的林杨似乎也为自己感到窘迫，两个人在电话两头笑的像一对傻子。一阵欢笑后，气氛似乎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俩个人随口聊了些身边发生的事情，时间在彼此的话语间一点点划过，转眼间，妈妈催促余周周睡觉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了。

余周周决定不再陪林杨东拉西扯了，她轻咳一声，直入主题：“林杨，你找我有什么事。”前一秒聊得正欢的林杨再次沉默下来，“我”他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催促声，咬了咬牙，还是开口说道：“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许久之后，传来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嗯。”林杨挠挠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额，其实那句话不是我发的是余淮他们拿我的手机发的。”电话陷入了沉默，许久才传出一声“哦”，语气似乎隐藏着小小失望，“要没什么事，那我挂了”女孩厌厌地说道。

“别！”林杨急了，“别挂，周周，我”，女孩似乎也在等着，“我，虽然短信不是我发的，但是，但是，是我想要表达的意思。”说完，林杨发现自己竟冒了一头的汗。

此时的余周周已经熄了灯，躺在床上，林杨的话就像暖炉里发出的火焰，点燃自己周围的空气，寒冷的冬天里余周周却感到浑身发热，只是再一次，她陷入了纠结之中，林杨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余周周感觉一切如梦似幻，就像科技馆外被林杨搂在怀里的那一刻，温暖与美好让她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但是再美好幸福，终究是梦境，他们仍需要面对现实的挑战和困难。只是这一次，她不会说出“过好你的日子，也让我过好我的日子”之类决绝的话语，他们彼此的生命早已纠缠不清，难以分离了。

“周周？周周，你在听吗？”林杨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余周周努力平复心情，用平淡的语气回复道：“我们现在才高一，林杨。而且”她没有说下去，她相信林杨会懂的。

早恋，以及家长之间的恩怨，许多的东西不是说不在意就不在意的。

电话就这么一直开着，谁也没有挂上，但是话筒外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些无法躲避的阻力。沉默许久，林杨的声音才慢慢响起。

“我知道，我们想要在一起的话，会有很多阻力。我不敢说大话，所以……也许不是现在，但是我会等，有一天我会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排除这些阻力，我会……”

熟悉的话语，不同的是说话的场景，以及两个人的内心。余周周不曾奢求或者追求什么，逃避困难，平淡的生活似乎是终极目标。但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后，再一次听到熟悉的话语时，心里似乎某个地方有些蠢蠢欲动，她开始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妈妈说，选择一点都不难，只要选择心里觉得最动听的声音。“好。”在林杨的话音刚落，余周周就作出了回答，原本砰砰直跳的心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在听清余周周的话后，林杨的声音直接抬上了一个声调，隔着话筒，余周周都能想象到林杨傻笑的模样。

“我们一起努力，上同一个大学好不好。”

“好。”

余周周扭头看向结了霜的窗户，这个冬天，也不怎么寒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