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偏爱

见众人开始低眉叹息，太医无奈说道：“殿下体内的毒已经深入腑络经脉，如有一日，不饮解药，这身子……恐怕是担不住啊。”

萧映了然，原本以为谢御是因为军中劳累过积，如今原来是因为中毒而重病，她凝声问道：“太医可否说说，我夫君中的是何毒？”

“回世子妃，殿下中的乃一种极其稀有草物毒，经老夫判断，此植物名为子霜菊，每每只在夜里子时盛开，传言在大燕朝大陆已然绝种…”太医如实道来。

“此毒可有解药？”萧映闻言，立时眉头紧锁。

“此草物本是极为稀有之药，要是和那竹青葵、冬暮草组成药方，不仅能治百病，还能缓解其毒性，但是殿下中的偏是这一味药，此乃剧毒。”

“要不是原先殿下身子骨健朗，恐怕早已…这子霜菊的毒性，只能凑齐其余二味药，灌服数个疗程，才可稍稍化解……”太医侃侃而谈。

“那就劳烦老太医，把这药方的具体用量写给我。”萧映郑重道，“太医屋中请坐。”

老太医点了点头，随后进屋中，霜儿将笔和宣纸呈上来。“世子妃须记下了，这药极其腥苦，常人都受不了那浓苦之腥味。老夫建议殿下三日一服。”

“就算是再腥苦的药，我都能服。”骤然一令虚缓的沉声自屏风后响起。谢御在榻上的声音比较轻，但屋内清净听得清楚。

“如若能让予的病尽快治好，每日一服，未尝不可。”

“殿下莫能心急，这药虽能解毒，但自身也有毒性，三日一服，功效最优。”太医说道。

“御儿，让阿母看看你恢复得怎样了……”少顷，门外传来一声妇人的焦急之音。

“阿母，儿臣现在已经成亲了，阿母就莫能与儿臣有过于亲密之举动。”谢御淡声而道。

三言两语，便让孟氏眉头深皱，略有不满。她此生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倒也因为新妇而跟她生分了。“此话怎讲？当年你阿父时常征战沙场，你小的时候，还不是阿母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长大……”

自古儿子娶新妇，做母亲的都会心生醋意。这跟儿媳争风吃醋的功夫，从没少过。

谢御一番话出口，激起了孟氏心底的涟漪。

“夫君还是少言两句，莫要挑拨了我与婆婆的关系。”萧映听到方才那番话，走上前笑道。

“那从今往后，这西房的内侍，全都不准女鬟入内。”谢御道，“予既已成亲，便会一心一意。这府里的女鬟都不能踏入西房之内半步。”如今他虽为重病，但早年英姿勃发，身体矫健，还不至于如病秧子一样。

“这怎使得？”萧映听后，柳眉一蹙。她不过刚嫁到府中，很多规矩杂务还不如那些女鬟们知晓。

“有夫人就足够了。”谢御望向她，眸子一沉。

“御儿，不是阿母说你，你这是要累坏你新妇不是？”孟氏虽方才与儿媳吃醋，但心底总归还是怜惜的。

“映姐儿刚嫁进谢家，你就要她操劳这操劳那的，她哪顾得周全。”孟氏说道。

谢御却满脸宠溺，他欲要起身，被萧映拦下。他说：“儿臣有手有脚，也不是一个废人，自不会让夫人操持一切。”

一阵时辰过后，孟氏也离开了。

“夫君这是想要折磨我还是宠幸我？”待孟氏走后，萧映才叨唠出声。

“让那些女鬟们把东西递给夫人来送便是。”谢御说着，颀长的身子微微倾靠在榻边沿休憩，浓睫覆住眼睑，投来一小片暗色的阴影。

萧映看着这般惊世容颜，心中感叹。向来王公贵族皆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征战沙场，可偏偏谢御不服。

若不是沙场风霜刀刻，他的这张脸，绝对完美无瑕。

愣时门外传来轻扣，霜儿端着药说道：“少夫人，膳房那边已将大少爷的药煎好了。”

萧映迈出门外，霜儿将煎好的药端给她：“那就请少夫人送进去吧。”

“夫君，喝药。”萧映闻着这腥苦之味，止住呕意。她正要喂他，被他截住。

“夫人嫁的又不是婴儿，予自己来。”他接过那药碗，一饮而尽。动作迅速到萧映都没反应过来。

见着西房所有女鬟排列在外的场景，三房王氏前来探望，没想到顺便凑了个热闹：“大长子可是醒了？”门外一声尖细又带有疑惑的声音响来。

三房近年来仗着四子谢瑾在朝中有了官职，风发不少。再加上谢御病重，这谢家的未来，靠谁还指不住呢。

这声音叨醒了小憩的谢御。“三姨母就不必进来了。”谢御的声音抬高了起来。即便丹田不能如从前般聚力，却也不失锐气。

这探望之举，实情上也就走走仪式，毕竟只要谢御还在这世上一日，那世子之位就轮不到她儿谢瑾。

“哦……原是有新妇在。”王氏笑道，“真是新婚燕尔啊。”

谢御向来不待见王氏，在他心中，男儿一生只该娶一个。父亲纳娶张氏、王氏，他心中一直有过结。只不过张氏难产而死，他没能再计较。

“还愣着干什么？不把这些补品给送进去？”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王氏又对着里头说道，“如今这西房的偏屋人手不足，我待会儿让东房的女鬟来当下手。”

房内安静得低沉。霜儿才低头恭声道：“三夫人，大少爷他刚刚才吩咐，日后所有女鬟都不能踏入西房半步。”

“这是何意？”王氏脸上有些震惊，“大长子行动本就不便，还削减人手？”

“如若三姨母想遣人送来，换女鬟为男厮便是。”屋内传来冷淡答复，声音不浅不淡却让王氏感到了寒意。

“府内的那些男厮哪有女鬟们会做事，不过都是些司马夫罢。”王氏怨道，“既然大长子不喜女鬟，我自个儿留在东房便是。”

王氏把补品送来之后，便回了。

谢御服药后，休顿须臾，被王氏扰得倒是没了睡意。

“往日每过辰时，予都会练剑，如今不做这些，心底空荡…”他看向萧映，“夫人要不陪我练会儿剑？”

“不可。你要是中途晕倒，我可担当不起。”萧映说道，“夫君还是安生养息罢。”

“如今夫人嫁与我，倒是扫了雅兴。”谢御眉眼微眯，“想当时，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予带着你，到那山间野林里去狩猎。”

“如此美妙时光，不知何时才能复还？”谢御语气间有所惋惜，“不知夫人到底作何想，如今予已为世人口中之废人，汝还嫁与予，可是真心？”

“……”萧映沉默了，要说真心，她更多参考的是前世的经验。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稍有不慎，便可丧命于其中。她重生归来，自是要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情爱之事，皆为浮云。

思虑之后，谢御是她最好的选择。

如若她不知道前世的结局，恐怕……

萧映犹豫了，谢御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眸光。

果然，人都是利己的。

即便是夫妻，也不失为一场交易。

“夫人在想什么？”谢御的眸光透露着寒意。

他原本周身就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如今病重，倒还多了一抹阴厉。

“夫君今日苏醒，日后应该会有宾客陆续拜访祝贺，我还是去跟女鬟们准备准备…”萧映一时出神，刚刚看到谢御的眼神，她只觉得没有什么感情。

也许是她想得多，但是女人的直觉向来都准。

重来一世，她愿意将真心付与他，可他真的会接住吗？

萧映按耐住心思外溢，走出了西房。

皇宫，长清宫外的荷池处。

一个身着百花金丝绣云锦襦裙的少女正投喂鱼食于碧绿湖池中，天已过六月中旬，身旁的仆侍举着两把障扇为其扇风取谅。

“公主殿下，奴婢听闻，武昭王世子殿下于今日已于府中苏醒了。”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家令恭声说道。

“御哥哥醒了？”少女的声音颇显喜出望外，乍然眉开眼笑。

“明日…明日我便要向父皇请示出宫，登门拜访。”云阳公主放下了鱼食，心情愉悦。

云阳公主谢妶乃皇帝与丽妃晚年所生，性子乖戾，又为圣上幺女，深得宠爱。

“妹妹是不曾听晓，你的御哥哥已经成婚了么？”霎时，一道声音传来，谢妶转身望过去，就见到一身抹着香腮艳粉的穿着绛紫色金丝软烟罗的三公主谢娇。

谢娇是皇后所出，排行老三，封号玉明，性子极度张扬。

“姐姐不好好待在自己的长信宫，跑来我长清宫做什么？”谢妶气势也丝毫没有逊色。

虽然谢娇是皇后所出，但在这后宫之中，还要数她母妃丽妃最得宠。

皇后所出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三公主谢娇，一个是长公主谢媱。

而她的母妃丽妃，为皇家添了两位子嗣，一个是她二皇兄谢宣，一个是她四皇兄谢胤。

她既为幺女，又有两位皇兄撑腰，从小就底气十足，没有怕过谁。

正是因为这点，三公主谢娇才会百般红眼。

“妹妹好歹也要有点深宫之闺秀典范，别上王府之时，对你的御哥哥表现得过分殷切，给皇家丢了脸面！”谢娇恨不能大眼瞪小眼。

“呵…”谢妶也没摆好脸色，学谢娇阴阳怪气道，“姐姐还是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吧，想当年，我可是记得，是姐姐追着御哥哥不放的。”

“你…！”谢娇回忆起陈年旧事。

深宫里人人皆知，武昭王并非圣上亲兄，原名姓绍，先帝为感绍氏恩情，收养幼时的武昭王入宫，封为皇子，故改姓谢。而后战乱，武昭王开国之期为圣上平匈奴立国，封为亲王。

那时候她和谢妶，都倾慕于谢御。虽表面上是堂兄妹关系，实际上并无血缘之亲。

谢御每次入宫的时候，她们都抢着从深宫里出来，互相不争上下。

“反正御哥哥醒来，我是一定会去的。”谢妶说道，“姐姐要是也去的话，但凡和我错开！”她说完，瞥下一个眼色，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