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县令, 全部清点完毕了。”
衙役向赵融报了数,赵融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大吃一惊。
这群山贼委实会敛财, 虽说是多年积累, 数目也远超出了赵融的想象。
上一任的一直纵着山贼为祸,实则是养着自己的钱袋子, 若不是得罪了人, 恐怕这义兴县还是过往商旅谈之色变之地。
赵融翻着卢乡侯夫人留下的账册,上面登记的与衙役清点的一般无二, 小神童拿走的那一点点东西也清楚明了地记下来了。
“县令,接下来要怎么办?”衙役轻声问道。
他看了一下里外,瞟了眼正被搬出去的珍玩, 微微凑近了赵融, 道:“县令,这伙山贼的事您上任时就问过我们,但……当时咱们没跟您说实话, 实在也是迫不得已。小的在这县里当差十年了,这伙山贼盘踞太华山的时间比小的当差的时间还久, 您是县令老爷, 比咱们这些泥腿子聪明多了, 想必您猜得到的。”
赵融缓缓点头。
两百多年乱世, 各方诸侯各路政权粉墨登场此消彼长,百姓有避战乱的、有避强权的离开了故土躲进山林之中,占山为王的不是没有。
然赵融在赴任之前就打听过太华山贼匪,背后有不少官家身影, 因此在上任之初他就上牒给常州刺史马登请出兵剿匪, 果不其然, 马登根本没有搭理他。
后他又打探了临近的武进、晋陵二县的情形,更加确定了常州刺史该是早就被太华山贼匪打点好了。
为此赵融颇为发愁。
剿匪他肯定是要剿匪的,不仅是为了政绩,治下百姓饱受山贼欺凌却不作为,也显得他太过无能。
这点儿事情都办不了,还不如当初就听父亲的不要入世。
发兵剿匪行不通,没有常州刺史的兵,仅凭他们县衙二十来人攻上去就是去送人头的。更何况,县衙里从县丞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剿匪,或许这么多年,这些人也收了不老少山贼的孝敬。
赵融计划改了又改,既然外面攻不进去,不如从内部瓦解,他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打入山寨内部,擒贼先擒王。
这个人选还真不好找,要有勇有谋,还要能吸引山贼头子。
他找了俩月,仍无果。
然后……
天下就掉了个馅饼掉他头上。
他做梦都想不到兖州小神童会路过义兴县,山贼不长眼只看到走在前头的马车外饰精美,没看到后头二百来号孔武有力的镖师,还以为是头肥羊送上门,哪知被宰的是自己。
原来世上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赵融幸福得晕眩。
然而这个馅饼他没办法自己一人独吞,他也不敢独吞,否则不是撑死就是毒死。
赵融合上账本,吩咐晚了许久才赶过来的县丞,道:“这既是兖州小神童之功,我等岂能做抢功的小人。就按照卢乡侯夫人的吩咐,去县中鸣锣,告知各村里长。兖州小神童替我们铲除太华山毒瘤,还将山贼的不义之财散还给大家,叫里长登记了户丁交上县衙,按丁领钱。”
县丞愣了好一会儿,品明白赵融的命令后,看这位新上任的还以为是愣头青的县令的目光变得不同,少了许多轻视。
县中逃户隐户的问题由来已久,逃劳役逃兵役逃赋税,每个村都会有瞒报。
然而,现在县衙给大家发现,按丁口领钱,那这钱要不要?
不要。感觉损失了一大笔。看别人领钱自己没有,心痛。
要。好嘞,户丁在县衙登记好了,赋税劳役兵役没跑了。
“要发给县中百姓的钱账目要明晰,敢弄虚作假者,一律杖责一百。发完县中百姓,余下的珍玩珠玉分成三份,一份留在县衙分与诸位,这么多年你们在县衙当差也不容易。一份送去给马使君,如实报与他剿匪详情。一份留下走我的私账。”
“谢县令。”县丞等官吏衙役齐声向赵融行礼道谢,每个人脸上都是欣喜的笑容。
赵融离开太华山回到县中,山贼已经在被拉着游街,县中百姓朝山贼扔石头、杂草、烂菜叶解恨,高喊着要把山贼杀头。
同时,县中也已经流传开,山贼是天生神力的兖州小神童抓住的。
“这伙山贼害了我们义兴县多少年了,今天终于被铲除了,不愧是兖州小神童。”
“以小神童的天生神力,铲除个山贼轻而易举。”
“小神童怎么会来我们义兴县啊?”
“可能是听说我们多年为山贼所害,特意来帮我们铲除山贼的。”
“小神童真是慈悲心肠,单枪匹马地帮我们铲除了山贼。”
“听说,还叫县令把山贼的钱都发给我们哩。”
传闻就是在口口相传的添油加醋里越传越离谱的,等话传到了常州刺史马登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兖州小神童某日梦如神机得知太华山有山贼为祸,十余年间害义兴县百姓苦不堪言,小神童钢铁身躯、慈悲心肠,不忍义兴县百姓受苦,单枪匹马上太华山,将山贼一网打尽,并将山贼的钱散尽县里,事了拂衣去,留下身与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的小神童本童正站在大舅家门前四处张望。
吴兴林家从倒卖海货起家,几代经营,到了林强接掌家业时已生意遍布四国。
林强过身后,他三个儿子遵他的遗愿分了家,把生意化整为零。老大林卷继承大宗,掌了镖局;老二林裕、老三林橘出为小宗,前者掌盐场,后者掌船运。
分家后,林裕、林橘析产别居,就是把林家祖宅所在里坊的东北、西北置办多年的两座宅子收拾干净搬了进去,院墙还打了门,方便三家走动。
这整个里坊都是林家的宅子。
林卷在接到林楚鸿的信后就派人日日在城门处等着,今日可算是把人也盼到了。
“先头治丧,家中杂乱,你们又得赶去建康拜见乔儿的祖父母,咱们都没好好说上话。”林卷的妻子荣燕拉着林楚鸿的手,笑着说:“这下子啊,咱们得好好秉烛夜谈。”
老三林橘的妻子文巧云凑趣:“那可得说好了,今晚便罢了,小姑舟车劳顿的,明晚咱们一定谈一整夜。”
“那你要是睡着了,看我不拎你耳朵把你拎醒。”荣燕虚点了文巧云两下。
老二林裕的妻子戴玲在一旁微笑地看着。
她是湖州刺史庶出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女,嫁入林家是实打实的低嫁,为人矜持,不是说不好相处,只是看着距离感十足。
与林裕也是举案齐眉。
至少在戴玲自己看来,林家虽是商贾之家,家风却极正,没有乱七八糟的姬妾通房,舅姑通情达理,妯娌和睦友善,她比她那些个瞧不起她的姐妹们日子过得要舒心许多。
“二嫂。”林楚鸿与大嫂、三嫂说了话,也没冷了二嫂,道:“我在建康,寿昌长公主寿宴上见到了二嫂娘家姐妹,她叫我转告你,她一切都好,就是与家中隔得远,想念父母姐妹想念得紧。”
戴玲点点头,她了解她那个嫁到建康去的嫡姐,定然不是这样说话的,林楚鸿是怕冷落了她,“她好便成。快些进家里吧,这一路上,累坏了吧。”
“哎呀,看我。”荣燕一拍巴掌,“就顾着高兴,拉着小姑就在门外头说话了,失礼,失礼。”
林卷道:“都是自家人,这也是自家的地儿,你们高兴在哪说都成。不过,我怎么看着乔儿心不在焉的?”
被点名的骆乔转头看向大舅。
“咱们家小乔儿这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林橘笑问。
骆乔说:“我在找凶猫呢,进城之前还看到它了。”
凶猫?什么凶猫?
骆乔就把她带“兵”剿匪,然后在山匪寨子的兽栏里捉到一只超凶的山狸给说了一遍。
“剿匪?”林家人的注意力全不在超凶的山狸身上,而在前面那事。
林楚鸿点头:“太华山有一群山贼,想要打劫我们,这孩子与镖师们一道把贼窝给端了。”
“太华山的山贼……”林卷摸了摸下颌的短须,“那些山贼有官家在后头撑腰,若不是必要,我们走镖都会绕开那边,实在是那些山贼的胃口越来越大,打点的银子年年涨。”
林卷的次子林学道:“那咱们家镖师和表妹把山贼端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呐。”
“你懂什么。”林卷瞪了儿子一眼,“山贼不可怕,可怕的是山贼背后的官家,那些人要是知道是你表妹端了山贼,他们会不会恼怒,报复你表妹还有你姑父。”
林学缩缩脖子。
“大舅,那个不怕。”骆乔很有自信,“谁报复我,我就一拳把他打飞。上次跟于镖头学的拳法我都练熟了,一招制敌,一拳爆头,不在话下。”
林卷:“……”
林卷看向小妹,想问一句:你教女儿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你不觉得你女儿有一点点凶残?
“大哥?”林楚鸿对上林卷的目光。
“没事。”林卷摇头。
林卷没事,但是林楚鸿有事,她朝林卷、林裕、林橘福了一福,道:“小妹有事求助三位兄长,还请三位兄长和三位嫂嫂借一步说话。”
看她如此郑重,林卷等人对视一眼,把小孩儿都赶了出去。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直说就是,跟兄嫂也客气起来了。”林卷道。
林楚鸿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腿上,缓缓将上元节骆乔差点儿被人掳走的事情说与兄嫂知。
“岂有此理,这还有王法吗?”林橘拍案而起。
荣燕握住林楚鸿的手,庆幸道:“还好还好,孩子没事,真要出事了,这是挖人心肝啊,这些杀千刀的混账东西。”
戴玲问:“后来宫里有处置吗?”
“世子被夺了官位、杖责二十、罚铜万斤。”林楚鸿道。
“哈哈哈,大快人心。”林裕和林橘一起大笑,爽得拍桌。
林卷却还皱着眉:“世子丢了官,那成国公为岂不是会记恨你们?”
林楚鸿道:“季平去信给公爹,说要公爹把我们四房除族。”
“妹夫是个好的。”林卷舒展了眉间,“只是成国公怕是不肯放了妹夫,无论是分家还是除族,都难。”
“嘁,他那个不争气的世子,叫我们林家养着他,现在还想叫我们妹夫也养着他。”林橘啐道:“做他的春秋大梦呢。”
“季平如今的一切都是拿命换来的,”林楚鸿要保护丈夫,保护儿女,“还请兄嫂们助我。”
林卷问:“你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