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飞花令席上, 骆鸣雁与姚清坐在一处,在座的都是各家贵女,因姚清祖父才升了吏部尚书, 又因现在风靡建康的小神童是骆鸣雁堂妹,二人颇得各位关照, 是席上被捧着的对象。
姚清家里虽然有个平国公的爵位,然祖父姚奎在五品徘徊多年, 知天命的年纪才挣扎到四品。他手中有权吗?的确有。可在门阀眼中那点儿权力实在不够看。
家族的兴盛是靠一代一代许多人才累积起来的, 寒门出身的四个国公, 家中人才不旺,底蕴就差了,别说席氏、柳氏、谢氏, 就是二流、三流门阀也不将其看在眼里。
比起姚清,骆鸣雁的处境就更差了。
祖父平国公骆广之看起来太仆寺卿到头了, 父亲英年早逝,还没个亲生兄弟能够帮衬。
骆鸣雁这样的家世,是真属于那种不上不下的。
说不好吧,她又是一品国公的嫡长孙女。
说好吧,她既无父亲也无兄弟,娶她, 就意味着男方得不到一点儿岳家的助力。
时人结亲,讲究的是一个四角俱全, 骆鸣雁在婚姻市场上属于高不成低不就,将来的前途一眼就能望到头。
士族贵女们, 看着年纪不大, 然操持中馈、交往应酬是早早就学起来了, 什么人该交、什么人可交可不交、什么人理都不要理, 那也是家中早就教她们的。
在这个春天之前,姚清和骆鸣雁对大多数的士族贵女们来说,是可交可不交的。
这一切,都在姚奎升任吏部尚书之后,变了。
在骆乔风靡整个建康之后,她们被众人捧着,甚至到了有些离谱的程度。
骆鸣雁虽然性子骄纵了些,却不是个傻子,可不会因为别人一时的追捧而昏了头,她甚至是厌烦这些追捧。
她明白这些人的热情并不是对她骆鸣雁有多欣赏,而是想要通过她达到一些目的。
“表姐,我去更衣。”骆鸣雁行令输了喝了几小杯酒,人有些微醺,双颊飞上两抹浅红。
“我陪你一道。”看骆鸣雁的模样,姚清有点儿不放心。
骆鸣雁笑了下,向姚清示意一下旁边候着的侍女,道:“有田田跟着我,没事儿的,表姐,你玩吧。”
姚清看她身边跟着人,便嘱咐了侍女两句,看着骆鸣雁带着侍女田田跟公主府的侍女往客房的方向走,直到看不见身影了转回身,继续跟席上之人行令。
“劳烦了,待会儿我自己回花园便可。”到了客房,骆鸣雁跟公主府侍女道谢,看着侍女走了才进去。
不多时再出来,却没有往前头花园走,往左转去了相对僻静一点儿的小园子里。
“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儿?”田田跟在骆鸣雁身后,有些不安,提醒道:“毕竟是公主府,咱们不好乱走的。”
骆鸣雁道:“没事儿,我看见书表哥了,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过去。”
田田还是有些不放心:“姑娘,咱们还是……”
“书表哥。”骆鸣雁看到站在树下的姚书,加快了脚步过去,还叫田田帮她看着点儿。
“表妹。”姚书今天也穿了一袭白色长衫,天还没有热,折扇就已经拿在手里了。
“书表哥今日怎么也穿素白。”骆鸣雁捂嘴笑道:“这公主府里,没有八成也有七成的人穿白。”
姚书笑道:“咱们宋国尚白,不过这么多人穿白,还是因为乔表妹呢。”
骆鸣雁小声说:“骆乔那是为她外祖父服小功,才穿素白衣裳,书表哥你当时没发现吗,骆乔腰上系着麻呢。”
姚书:“……”
这就很尴尬了。
这要是传出去,全建康的人都会很尴尬。
姚书看自己身上的素白暗纹长衫都不对劲儿了,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吉利,可他又不可能这会儿换件衣衫,心里不由得对骆鸣雁有一丝埋怨。
知道就行,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姚书心里不舒坦,脸上难免带了些出来,骆鸣雁算不上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可面对心上人,女孩儿的心思总是会细腻很多,见状,懊恼自己不会说话。
“书表哥,你选官一事怎么样了?”
骆鸣雁有些慌,就想换个话题,可她这话题换得好像也不怎么好,姚书的脸色并没有变好。
“怎么,表妹心急了?”姚书调笑道。
“书表哥,你浑说什么呢。”骆鸣雁羞红了脸,“我只是……只是关心表哥罢了。”
姚书道:“选官一事急不得,现在也没有好的空缺,我爹也说了,他会帮我筹谋,不要急于求成。”
骆鸣雁看着畅想自己未来仕途侃侃而谈的姚书,心里有些急,又有些空。
不急着选官是什么意思?
书表哥不该快些选了官,好安排媒人上她家门提亲么?
她还有半年多就要行及笄礼,母亲虽然这几月没有再积极地四处为她相看,可就怕母亲已经选定了人家,就等着她及笄之后就走礼了。
书表哥还说不要着急,那什么才是该着急的事情?
骆鸣雁茫然地看着姚书,有一瞬间,对自己的未来不那么笃定了。
姚书注意到骆鸣雁的神情,惊觉自己失言,连忙道:“雁儿,我的意思是,我想选个有前途的官位,叫你跟着我,被其他妇人们羡慕。”
“是吗?”骆鸣雁微微笑了一下。
这小园子就在公主府为客人们准备的客房东边拐角的地方,虽有树木掩映,却并非是什么隐蔽之地。
骆鸣珺黑着脸,往客房这边走,边走嘴里一直低声骂骂咧咧——
“钟如那个贱人,有什么了不起,还对我甩脸子,她有脸吗就敢甩脸子!她自己就差没绑在晋王世子裤腰带上了,建康谁不知道她以前故意往晋王世子身上倒的事情,现在她倒是有脸说我心肠歹毒,一个贱人还敢说我……”
雪兰低头跟在骆鸣珺身后,听着她越骂越难听,却不敢出声劝阻。
世子爷丢了官,整个二房都惨淡无比,二房的几个嫡出郎君姑娘们也是一天比一天脾气大,对仆从动辄打骂。
刚才骆鸣珺去跟以前交好的钟家等几家姑娘玩耍,雪兰都看出来了,那些姑娘都不待见自家姑娘,不过是碍于在公主府做客,又是大庭广众,不好失了风度。那些姑娘都不跟自家姑娘说话,就是想叫自家姑娘知难而退,偏偏自家姑娘看不懂别人的眼色似的,不但不退,还跟钟家姑娘冲起来了。
雪兰连拖带拽地把骆鸣珺拖走,这可不是自家府邸,要是闹大了惹恼了寿昌长公主,整个成国公府怕是都要吃挂落,到时骆鸣珺被罚,不定又会迁怒她们这些伺候的婢女。
自己没读过书却也知道友爱手足的道理,雪兰望着骆鸣珺的背影无声叹气,自家姑娘那样害七姑娘,堂妹尚且如此,旁人家的姑娘又岂敢与她相交,万一被她害了,可不是每一个士族贵女都如七姑娘般一身武艺。
可自家姑娘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一直骂一直骂。
“咦,那是……骆鸣雁?”
忽然骆鸣珺不骂了,探头朝小园子看去,骆鸣雁对面还站着个人,只能看见白色的衣摆。
“姑娘,我们走吧。”雪兰怕骆鸣珺又去找骆鸣雁的麻烦,闹起来不好看。
“闭嘴!”骆鸣珺轻声喝道,然后往斜前走了几步,骆鸣雁对面的人露出脸来,“这是……姚家的哪个表哥来着?”
骆鸣珺再鬼鬼祟祟往前走了几步,躲在一棵树后面,隐隐约约听到骆鸣雁在说话,听到了一声“书表哥”。
哦……姚书。宫里姚婕妤的外甥。
骆鸣珺从树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偷看着骆鸣雁与姚书说话,骆鸣雁脸上羞涩的表情尽收眼底。
这两个人在私会!
骆鸣珺笑了。
小园子里私会的少年少女和树后偷看的少女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北边小山坡亭子里歇脚的两人尽收眼底。
“这成国公府的人瞧着有趣得很。”闻绍接过对面之人递来的茶盏。
“小儿女的私情罢了。”席瞮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三殿下竟会对这些感兴趣。”
闻绍道:“毕竟是名满建康的小神童的姐姐,比起寻常人,总是会让人注意一些。”
席瞮道:“那不知三殿下注意的是小神童的哪个姐姐呢?”
“比起她的姐姐,难道不该是她本人更让我在意吗?”闻绍放下未喝一口的茶盏。
“传言大多比事实要夸张得多,三殿下竟是会在意传言之人,这倒是让下官始料未及。”席瞮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茶盏填满。
闻绍道:“难道我不该在意?”
席瞮一派漫不经心地说:“三殿下认为该,便该。三殿下开心就好。”
闻绍微感不悦。
“不过下官以为,三殿下与其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孩童身上,倒不如想想,山贼横行,百姓难安,个中缘由,值得深究。”席瞮说完,不管闻绍的脸色变得多恐怖,起身朝闻绍拱手告退。
闻绍目送他离开,握着手中的茶盏,迟迟下定不了决心。
“该死!废物!”他恨恨地抓着茶盏砸了一下石桌,目光不经意地又朝小园子扫去,园中私会的男女已经不见踪影,偷看的人也走了。
赏春宴散后,骆鸣雁跟着母亲向寿昌长公主行礼告辞,出了公主府,坐上自家青壁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回成国公府。
路上,她眉目之间有些郁郁之色,整个人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怎么了?在公主府遇到什么事了?”姚莹问道。
去公主府时还高高兴兴,怎么离开就变了个模样。
骆鸣雁摇摇头,强撑了一个笑容,说自己没事儿。她又怎么敢跟母亲说,她觉得书表哥好像不那么想娶她了,才两个月没见,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书表哥对她有些敷衍了?
少女心思最是敏感,骆鸣雁也不想质疑书表哥对自己的用情用心,也不想这般患得患失,可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不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孩儿,性格谈不上很好,家世也不上不下,可她也有自己的骄傲,若是书表哥不愿意娶她,明说便是,她绝不纠缠。
可书表哥为什么要敷衍,还敷衍得那么明显?
马车到了成国公府,骆鸣雁从车上下来,转头就看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骆鸣珺对自己笑得不怀好意,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骆鸣珺这又是在抽什么风?
“娘子。”喜翠迎上姚莹,喜气洋洋道:“兖州那边差人送信来给娘子呢。”
“是么!”姚莹惊喜道:“快快快,快拿来我看看。”
喜翠扶着姚莹,“娘子,信放在房中呢,送信的人说了,兖州的夫人指名要叫娘子您亲启,谁也不敢动哩。”
姚莹忙往静尘轩走,骆鸣雁赶紧跟上,好奇怎么四婶来封信,母亲这么高兴的。
到了静尘轩,姚莹水都不及喝一口,就拆开了漆封的信看起来。
信上,林楚鸿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就直奔重点,说她在兖州帮着看了看,兖州重甲军将军周访的长子,年十七,在兖州先锋军做个队长,八品宣节校尉,模样端正,人上进,性子好,家风也好,周访与其妻尹氏感情甚笃,尹氏性和善好相处。
【若是大嫂愿意,可带着大姑娘来兖州住上一段时日,乔娘也时常惦记着大姐姐。】
林楚鸿探了探尹氏的口风,尹氏也正好在为儿子相看,两人虽未说明,却有默契,总是要见一见才行。周访在建康无故友,尹氏不好大张旗鼓地往建康去,亲事成了到还好,不成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以骆乔思念大姐姐的名义,请大房的母女二人来兖州做客是一个办法。
姚莹看完了信,自然无不可的,恨不得立刻就叫人收拾行囊北上兖州,早点把女儿的亲事定下来,她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下了。
“大娘子,夫人叫你和大姑娘去如意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道不算客气的声音。
姚莹不悦皱眉,把人叫进来问话,“母亲有说是为何事吗?”
仆妇面无表情道:“为大姑娘与人私相授受之事。”
“什么?!”姚莹如遭雷击。
骆鸣雁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