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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柏林,蓝色,春

柏林,  星期二,六一七大街的跳蚤市场,游人如织。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柏林人还能这么挤成一团,  把场景搞得这么热闹。”

北原和枫拉着安东尼的手,  免得被拥挤的人流不知道挤到哪边去,嘴里小声地说着:“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那种对热闹没有什么兴趣的性格?”

“建议你再说这句话前好好观察跳蚤市场里面的人流成分。”

歌德好不容易从人堆里面挤出来,没好气的回答道:“这里面大多数都是来旅行的……而且你不觉得人这么挤是因为街道宽度太小吗?”

虽然六一七大街本来的街道宽度相当正常,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宽阔,但是今天这里的两边都被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使得供人行走的地方只剩下了中间那么一点。

简单来说,四个人并排走就嫌挤了。

北原和枫向四周看了一圈,那些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的摊子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不像是大商场里的那样优雅和正规,但别有一种属于民间的活泼风情。

安东尼也好奇的看着:这里面的摊子上放着很多色彩鲜艳的小玩意儿,  其中有几个玳瑁制品泛着绮丽华美的颜色。

还有几个切面被做得很好的玻璃酒杯在上面排成一排,闪闪发光的样子就像钻石似的。

北原和枫有些啧啧称奇地看着一只会自己动的鸟玩具,  据说点一下它的脑袋就会张开翅膀叫上一声。

最有趣的是,这只鸟似乎是纯用黄铜机械打造的,大大小小的机械齿轮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处,链带和打磨光滑的铜片一起构成了这支起义的小鸟,使得它有一种幻想中蒸汽朋克的风格。

“北原你在看什么……哦,这只鸟,  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看到那么新奇的东西。”

歌德扭过头,  也注意到了这只黄铜鸟,  饶有兴趣地在边上评头论足:“不过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给你送一个——这对于炼金术师来说并不算难,  不过你或许更喜欢一只机械兔子?”

“兔子还是算了吧。”北原和枫愣了愣,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可没有时间陪它。这种生物我总会担心它因为太寂寞死掉,真糟糕。”

旅行家在说完这句话后,好像又低声嘟囔了些什么,只不过没有人能够听清。安东尼有些担心地抬起头看着他,结果被用力地揉了揉脑袋。

北原和枫有些怀念地笑了笑,继续看着四周的摊位——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卖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小玩意的地方,但是这里总让他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好像在以前见过类似的场景似的。

也许是以前高中组织的义卖活动?每一个学生都会带点用不上的小东西,以班级为单位,一起摆出来招揽客人。场景热热闹闹的,还有着各种古里古怪的商品。

什么贝壳项链啦,破旧的船模型啦,老邮票啦,好看的明信片和纸胶带啦……倒是和这些摊位上面卖的东西相去不远。

他还记得他们班为了拿第一名违规兜售了奶茶,然后被举报了。然后发现就算不这么做,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北原和枫有些好笑的想着自己和别人当年做过的那些幼稚事,忍不住摇了摇头。

“说起来,逛这里有什么建议吗?”他有点好奇地问歌德这个本地人,“摊子太多了,而且人也有点挤,一时半会儿看不完。”

“你可别指望我能给出什么有意义的建议。”

歌德郁闷地瞥了他一眼,显然是为对方拒绝了自己的机械兔子这一绝妙的建议而感到有点不爽:“我可没有来过这里多少次……不过我倒是可以指出一下这里的东西实际价格是多少。”

北原和枫眨了眨眼睛。

他又想到了自己在那个晚上自己看到的对方的异能光辉,那是一个天平的样子。上面缠绕着金色的光——或者更像是金色的火焰。

天平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会是价值的衡量和改变吗?还是像是《浮士德》里那样,类似于浮士德和梅菲斯特、以及梅菲斯特和上帝之间的赌约?

不过我也没必要弄清这些。旅行家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有些无所谓地想道。

异能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他和这些人成为朋友也和异能无关。只是因为他们的确是很可爱的人,仅此而已。

于是他只是轻快地回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用好奇的阳光打量着四周的东西。他甚至看到了卖饮料的小摊子,椅子几乎都被坐满了。

歌德买了两杯橘子汁,递给了旅行家其中一杯,然后靠在遮阳伞的伞杆边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有卖字画和旧书的。”他问道,“你不打算买一点吗?”

“这些东西啊,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北原和枫拿吸管喝了一口冰凉的橙汁——他发誓这个东西之前肯定被冰镇过,也跟着对方打了个哈欠。

他昨天为了准备给歌德准备离别礼物,一直熬到了凌晨三点,搞得到现在还有一点困。

“因为打算租辆自行车往南边走,所以打算轻装简行来着,带不了太麻烦的东西。就连行李我们都已经托运走了。买点小点的东西就行。”

而且总感觉由各种字母组成的字画……有点怪。他内心承认的字画还是由汉字所构成的。至于那些旧书,想要轻松带走也很麻烦。

“那就没办法了。”

歌德叹息了一声,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站着,像是一只用尾巴把自己裹起来的大灰狐狸,那对灰色的瞳孔中的遗憾色彩看上去比旅行家本人还要浓烈一点。

旅行家把自己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面,注视着人来人往叽叽喳喳的人群的目光重新收了回来,有些好笑地回答道:“感觉你好像一直很期待我带点纪念品走。”

“是啊。”歌德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或许是两个人快要分别的原因,他表露出了一种有些让人惊讶的坦诚,“我希望有点可以让你纪念这段时光的东西。”

你这个语气,好像就像是一只狐狸在委委屈屈地嘟囔着“不要忘记我”一样。

北原和枫看着对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还在本子上写了柏林之旅的札记呢,之前还请你签了名字,你知道吗?

有一瞬间,他很想对这只有点害怕分别的狐狸这么说,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好吧,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此时的小王子不怎么关注身边大人之间因为分别而沾染的惆怅气氛。他正在看隔壁的一个摊子,这上面和别的摊子不太一样。没有那么闪亮和耀眼,恰恰相反,给人的感觉灰扑扑的。

小王子蹲下身子,有些惊奇地打量着这个摊位上落满了灰的徽章盒子。

这里面有着不少各种形状的徽章,上面大多数都有着各个贵族的标志性图案,也有一些不知所云的标志和头像。

安东尼在这么一堆灰扑扑的陈旧徽章里面捡起了一个看上去有点特殊的:金色的矢车菊作为底部,金镶边的红色五角星牢牢地扣在底盘上面,中心有着一个人的侧面头像。

被刻画的人有一对显得异常坚定的眼睛,像是从里面要喷出火焰来。可以想象,如果对方还活着的话,一定是个目光灼灼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家伙。

安东尼很喜爱地瞧着这个徽章一会儿,把上面的灰擦得干干净净,又依依不舍地放了回去,跑回来拽了拽北原和枫的手,眼神中有种无声的期待。

“好啦,我知道了。”北原和枫有点无奈地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目光扫过已经好奇地凑过来的歌德,勾唇笑了笑,“打算帮好不容易来一趟的国际友人砍个价吗,歌德先生?”

年轻的超越者眨了眨眼睛,接着彬彬有礼地摘下礼帽,有模有样的鞠了个躬:“当然啦,这可是我的荣幸。”

小王子靠在北原和枫身边,看着歌德有些浮夸的动作,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眼神。

“地球的大人都是像歌德先生这么奇怪吗?”他问北原和枫——在他眼里,只有歌德算是他来地球比较熟的大人。

在这个孩子眼里,对于一个人算是成年人还是孩子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套独特见解。北原和枫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有时候会被对方开除“成年人籍”。

旅行家看了眼正在兴致勃勃地和对方进行着砍价,而且还挺乐在其中的歌德,很庆幸因为现在的街道过于嘈杂,对方听不到这句话。

“没有办法,狐狸总是一种对变化非常敏感的动物,他们擅长用奇奇怪怪的表现来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

北原和枫含含糊糊地解释了几句,然后趁安东尼正在思索的时候,指了指歌德挂在衣服上面的挂坠,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你看!”

小王子抬起头,望见自己的礼物——那一颗四叶草现在正被好好地封在玻璃里,当作歌德挂饰挂在衣服上。

漂亮的翠绿色浓烈到几乎要滴出水,一眼就能够让人联想到春天的生机。

“哇。”安东尼目不转睛地看着,喜悦几乎在一瞬间就攀上了他的眼睛,顺带因为之前的话而感到有点愧疚起来。

北原和枫温和地拍了拍这个孩子,然后发现对方似乎比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高上了不少。

这孩子也要长大了啊……也对,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发现了这一点的旅行家有一点惆怅,干脆也给对方在饮料摊边上买了杯牛奶,一起在伞下面喝着饮品,顺便聊了一些有关于小王子那朵花生长状态的事。

今天的风要比昨天小上一点,但反而更能够把人熏得醉晕晕的了。让人忍不住思考“暖风熏得游人醉”这句话到底是夸张,还是无比真切的写实。

在歌德和摊主进行着无比激烈的拉锯战的过程中,这个跳蚤市场也快要结束了,人也陆陆续续地散去——为了维护柏林的交通,这个市场的举办时间本身就不会特别长。

北原和枫甚至在这期间给自己买了一只插着灰孔雀雉尾羽的钢笔,带着金属质感的灰色羽毛上面有着蓝绿色的眼睛图案,就和孔雀一样。

这两种颜色能让他回想起自己在柏林认识的两个朋友——他们瞳孔的颜色正好同时出现在了一件大自然的神奇造物上,没有什么比这更美丽的巧合了。

“好啦,幸不辱命。”歌德终于以一个有点离谱的低价把这个小徽章拿到了手里,得意地跑过来向安东尼炫耀。

“不得不说,你的眼光的确不错。这个徽章看上去很有特点……我是说它和市面上大多数的徽章都不一样。很漂亮的红色,不是吗?”

“嗯。我喜欢很明亮的东西。”安东尼小声地说道,伸手把这枚小小的徽章接过去,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四叶草上面,于是仔细地想了想,也把它别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会记得你的。”他看着这个他有些没法理解的大人,有些突然地这么说,然后踮起脚尖,伸手抱住了看上去有点懵的歌德。

“我回家之后一定要在b612小行星上面写下你的名字。”

小王子眨了眨他墨黑色的眼睛,用认真的语调说道:“宇宙的广播里一定会有你的名字的。因为歌德先生虽然很奇怪,但也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咯咯”地笑着跑走了。

歌德还是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在北原和枫有点看好戏意味的注视下发出了一声悲哀的□□。

“我完蛋了。”他嘀嘀咕咕地说道,看起来沮丧极了,“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人难道都喜欢在分别的时候说这么……这么见鬼的话吗?”

“安东尼很认真的,而且他活泼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北原和枫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看着这只似乎因为遭受了过大打击,已经缩成了一个毛团子的狐狸,笑着开口:“而且你既想着对别人好,又害怕别人靠得你太近,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歌德垂着脑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和旅行家一起拐过了几个街道之后,才用一种幽怨的语气问道:“我猜猜,你肯定也给我留了什么‘惊喜’,对吗?”

“哦,我以为你也很需要一个纪念这一段时光的纪念品。”北原和枫慢吞吞地回答道。这一点上他完全赞同康德的看法,这只狐狸别看聪明又狡猾,实际上敏感得很呢。

有一只冒冒失失的蓝色蝴蝶跌跌撞撞地从前面飞过来,它准是没有看清路,所以差点一头和歌德撞了上去,反倒把这位超越者吓了一跳。

“小心点!”

他扭过头,对那只蝴蝶大声说了一句,又抱怨道:“每年春天,这些刚刚破茧的蝴蝶总是那么冒失……可能破茧是让它们头晕眼花了。”

“那就很正常了,你总得原谅它们。它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春天了。”

北原和枫看了眼那只蝴蝶离开的方向,“破茧”这个词这让他想起了些什么,但他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

康德和他说过一些关于歌德的事。他觉得对方现在只所以这么患得患失,除了战争的影响以外,还有可能是因为马拉美的缘故。

这算什么?交友不慎?而且感觉歌德的异能其实是可以“衡量”一个人的善恶的,只不过他可能从来没有对朋友使用过。

旅行家默默地叹口气。

如果多年以后费奥多尔如果真的走上了原著一样的道路,他到底会怎么想呢?如果他未来的成长背后还有自己的推手呢?

北原和枫给不出答案。

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异乡人,他不属于这里,所以对待费奥多尔时的心态非常平和。同样的,对方就算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他也不会像歌德这样害怕未来重演……以及自责。

歌德对别人的态度可比他要深情多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构成他的茧的东西是那么重要的“热爱”,他才宁愿一辈子都缩在里面,不管怎样也不愿意飞出来。

有些东西虽然是束缚,但也是怎么都舍不得破坏的。

旅行家这么想,然后笑了笑。接着他听到歌德絮絮叨叨的碎碎念:

“我觉得真的没必要。你看,我虽然拥有了两个朋友,又失去了两个朋友——请原谅我做这种悲观的打算,但我已经拥有一个四叶草了,我从这段短暂的友谊里已经得到了好处……”

“歌德,别总把自己活得像是个天平似的。”

北原和枫停下了脚步,然后面对着眼前的笨蛋,认真地回答道:“而且那是安东尼送的,我自己的还没有呢。我已经把它寄放在康德先生那里了,你可别想逃跑。”

“……”

“当然啦,如果你想提前知道是什么的话:一幅画,还有一些vergis□□einnicht。”

北原和枫的语气非常轻快,他看着蔚蓝色的天空,于是这蓝蓝的天空也倒映在他橘金色的眼睛里。

他想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蓝色的矢车菊,蓝色的熊,蓝色的湖水和天,还有那只蓝色的蝴蝶……他想到自己今天就要和这座城市,还有这种城市里的人分别了。

即将上路的旅行家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看啊,这种属于春天的、蓝色的小花。你不觉得很适合柏林这座城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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