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系列之女儿节
今日便是苎萝村一年一度的女儿节,家家户户未婚的年轻男女都要着艳丽的新衣,戴着神明人像面具,在村口的祭坛旁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若是即时看对眼,女子可将一件贴身之物赠与男子,用作定情,男子若也有意,第二日就可上门提亲。
老村长正双手背于身后,笑呵呵地站在祭坛不远处,祭坛上正供奉着一只尚淌着血的公猪以及一只开肠破肚的公羊,角上摆着的一坛十年女儿红酒香四溢。
“郭老,您拉我到这儿来,是……”范蠡紧挨着老村长站着,新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祭坛。
“今日是女儿节,邀范公过来热闹热闹。”边说着,老村长将一个画有火神共工的面具交到范蠡手里。
“呃……那这面具是何意?”范蠡将面具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老村长轻轻拍了怕范蠡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女儿节待祭祀完,村里的年轻男女便会在此载歌载舞,互诉情意。我见与你外祖父相识多年,也算你半个长辈,知晓你至今仍未婚配,若是今日能遇到心仪的女子,岂不妙哉?”
范蠡涨红了脸,手里的面具仿佛有千斤重,“郭老,您打趣我了!我的心思全然在辅佐王上身上,并不想沉迷于男女之情。”
“无需多言!今日就听我一言,我知晓你在吴国受了诸多苦难,在此松快一二也极好!”老村长故意板起了脸。
范蠡无奈应了下来,他有求于人,也不好拂了这老顽童的意。
天色渐黯,村里健壮的汉子开始堆积圆木点起了篝火,火舌高高窜起,热浪炙烤着每一个人昏暗不明的脸庞,只有范蠡脸色的面具越发活灵活现,好似火神共工降临人间。
临近戌时,村里的年轻男女们开始陆陆续续来到祭坛旁,娇俏的女子们头上都簪着朵朵娇艳欲滴的石榴花,而男子们赤着双足、腰间挂着一串串赤色绫线结成的桑葚,皆戴着神秘莫测的面具。
老村长悄悄登上了祭坛,发白的旧袍凌风而动,祭坛上点火的汉子们早已将两只生剥的祭祀品以及那坛老酒搬了下去,在一旁将公猪与公羊串起来后放在篝火上炙烤,浓郁的肉香扑鼻,焦脆的肉皮上被火焰烤的滋滋作响。
“上敬天,下敬地,尊神明而隆先祖,刚鬣柔毛牺牲之。祈天之福,佑我村民,百世安乐。各位同村的年轻男女们,今日是五月初五女儿节,有佳人待字闺中,亦有君子好逑,愿诸位有幸缔结佳缘,乃吾村之幸事,我年事已高,只愿晚年尚能看到村中和睦,共济一堂。”
老村长话音将落,祭坛下方的林林男女开始鼓起掌来,似乎连那面具上的神明之脸都带着几分笑意。
苍凉的陨声响起,伴随着沉重的鼓点声,悠远而深长,古老而神秘,带头的几位男女身资摆动,绕着篝火开始跳起祭祀舞来。范蠡忽然被人一推,跌跌撞撞涌进了载歌载舞的人群中。一位婀娜的少女边从范蠡身后翩翩起舞,清雅灵动,鼓声忽而转急,少女右足轻点地,长袖漫舞,洁白的玉手向前握住范蠡的右手,带着他旋转跳动,范蠡一阵头晕脑胀,只觉得手里的小手柔弱无骨。
“我与公子好似在哪见过?”少女柔软的话语从面具后传出,伴着阵阵石榴花香袭向范蠡。
“此话怎讲?”范蠡一怔,压低声音问道。
“那日,湖上小舟迷路者,可是公子您?”少女娇笑几声。
“是……是在下,原来是姑娘你……”范蠡顿时羞红了脸,只是面具遮住了面容,让他心里的窘迫少了几分。
少女牵着范蠡的手继续舞动着,及腰的长发随意用赤色丝带挽起,几缕碎发飘到范蠡的耳畔,让他心里酥酥麻麻的。
“公子可找到村里的故友了?”
“找到了,便是你们村长,郭老。”范蠡身姿有些笨拙,他手忙脚乱地转着圈。
“那便好。”话音落了,少女未再言语,美目流盼,不停打量着其他人。
“对了,在下还不知姑娘名讳?”范蠡追问道。
“施……夷……光……”少女怕声音嘈杂,特意放满了语调,一字一句说道。
范蠡不由得手指一紧,心里一惊,忙垂下眼眸,掩去眼神里的诧异,原来自己寻找的美人就在眼前,难怪那日在湖畔见她貌若天仙、如花似玉。
西施察觉范蠡的手轻轻一颤,以为他尚未听清自己的话语,于是拉着他慢慢穿过载歌且舞的林林男女,往人群外走去,一道蜿蜒的小径从村口通向湖畔。
“公子,我叫施夷光。”少女有些羞赧地送开了手。
“原来姑娘就是西施姑娘。”范蠡轻轻搓了搓手指,仿佛还留有西施的余香。
月明星稀,孤影婆娑,月光轻盈如水,二人漫步在小径里,相伴无言,一人心不在焉,深谋远虑却远不及一见倾心,另一人情窦初开,女儿情意无法言说。
“还不知道公子……”
“我叫范蠡……”
二人蓦然开口,四目相对,仿佛心有灵犀似的。
西施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下意识捂住了小嘴,“您……您就是……范蠡先生?”
范蠡正在揭下脸上覆着的面具,听见西施惊呼一声,手里的面具差点摔落在地。
“范先生大名,越国何人不知,西施也敬仰先生许久了。”西施盈盈一施礼,转而也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不知是不是篝火近旁太热,二人的脸庞都红扑扑的,许久都未褪去。
“不敢不敢,西施姑娘说笑了。”范蠡一惊,扔下手中的面具连忙扶起西施。
西施起身埋下头,不敢再与范蠡直视,只是那酡红的耳垂彰显她此时慌乱的心情,她踌躇半晌,才轻轻问道:“范先生可知女儿节赠与石榴花的含义?”
范蠡正假意仰头赏月,听她一言,楞了片刻,低下头却又瞧见月下佳人在侧,口干舌燥得很,“什……什么……石榴花……”
“石榴花代表着女子的思慕之意!”西施迅速将头上簪的石榴花摘下,一把塞进范蠡手里,如受惊的白兔一般远远跳开,向苎萝村村口跑去。
范蠡怔在了原地,等他缓过神来,西施远去的窈窕身影已然消失了视野里,他盯着手里鲜艳的石榴花看了许久,面露复杂之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西施依旧在湖畔浣纱,依旧唱着婉转的小曲,只是她时不时回首望着那条幽长的小径,小径上四下无人,静谧通幽。
“小鱼儿,你可知相思是何种感受?”西施伸出纤长的手指,戳着水底来回游动的小鱼儿。
“我昨夜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盼来天明,却未盼来思念的那人,小鱼儿,你说范先生是不是对我无意?”西施继续自顾自地倾诉着。
“涟涟荷花香,越女采莲忙。年少坐船头,逢时无言望……”
“西施姑娘。”范蠡清朗的声音从西施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西施歌声一顿,赶忙扔下手里的锤衣杵,她慌乱地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浸湿的双手在裙摆上仔细擦了擦。
范蠡已走到近旁,他身着精细绸缎制成的衣袍,腰间束有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上好的白玉,身材挺秀,素有高贵之感。西施盯着他瞧了半晌,又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粗麻滥衣,一阵自卑感油然而生。
“范先生。”
西施欲起身施礼,但由于长久蹲坐,脚底一麻,趔趄着将要掉入水里,范蠡眼尖手快,长臂一捞,将她揽入怀中。
才子佳人,高山流水,宛如画中之人。
西施心跳不止,一眨不眨地望着脸色瞬间酡红的范蠡,二人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定在了原地,这宽广的胸怀让她眷恋不已。
“范……范先生……”
“啊……对不起……”范蠡身子一颤,将西施扶正,如摸到了烫手山芋般缩了回来。
范蠡言下之意,便是不愿与西施亲近,朗无情,妾有意。
“谢谢先生。”西施落寞地敛起笑意。
“西施姑娘,今日我来这是想问你……”范蠡顿了顿,扫了眼强颜欢笑的西施,“可否愿意随我回诸暨?”
西施喃喃重复道:“回……诸暨……回诸暨?!”
“是。”
西施黑亮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那一笑仿佛让王宫里的粉黛都失了颜色,“先生的意思是……意思是……要带我回家吗?”
范蠡不忍心将真相告知于她,但更不愿欺骗她,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西施姑娘,是……是……是大王命我带你入宫。”
“入宫?”
西施收拾好细软,拜别家人,与范蠡一同登上了回诸暨的小舟。越王既有令,无论她是否愿意,都必须跟随范蠡入宫,否则村里人将遭大难,这便是范蠡后一句话,也正是这一句话浇熄了西施心中那团小小的念想。
范蠡见西施坐在船头闷闷不乐,于是便拿出了一件外袍,主动上前寻话。
“西施姑娘,王上召你入宫乃是有件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需得你做,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执意来寻你。”
“范先生莫要欺我了,我一介小小弱女子,怎敢做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西施惨然一笑,说不出的寂寥。
范蠡将外袍盖在西施身上,继续劝说道:“西施姑娘,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便知道我所说是否属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