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系列之自刎
“报！——大王，西边已被汉军包围！”
“报！大王！我军东边被赶来的汉军围住了！”
“报！——大王……”
噩耗接连传来，项籍的军帐中一片死寂。
他独自伫立在帐中，面对荆楚之地，神色晦暗，冷若冰霜。
“大王，咱们的弟兄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不过寥寥可数了……”一名将士冲进帐内，单膝跪地，更咽着汇报。
“将剩余的弟兄们召集起来，殊死一搏。”项籍淡然说道。
“是！”
“大王！”虞薇一脸惊惶捧着一壶热茶，掀开帐帘，“大王，汉军已攻来，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薇，先进来吧。”项籍朝她招招手。
汇报的将士埋下头后退出军帐，虞薇则侧身进了帐中，将热茶轻轻放在满是攻防图的桌案上。
“大王，您怎么了？”虞薇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身。
“薇，将士们都劝本王退回江东，你觉得本王是否……”项籍一顿，未继续说下去，他知晓虞薇通自己的心意。
“大王，您不想退回江东是吗？”虞薇轻轻说道。
“知我者薇也，”项籍将虞薇拉到面前，牵起她的一双肤若凝脂的柔荑，“天要亡我，我还渡乌江做什么！再说我和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如今没有一个人回来，纵使江东父老兄弟怜爱我让我做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纵使他们不说什么，我项籍难道心中没有愧吗？”
虞薇轻轻踮起脚尖，温柔地凑在他耳边说道：“大王在何处，虞姬便在何处。”
项籍蛮横地抬起她的下巴，落下一吻，悱恻缠绵，贪婪地攫取她的气息。
虞薇叮咛一声，脸上泛起了潮红，全身酥麻，跌倒在他怀里，半天喘不过气来。
项籍紧紧环住虞薇，抬头看向帐外，“薇，最后再为我舞一曲好不好？”
“好。”
虞薇卸下身上沉重的护甲，脱下笨重的军靴，灵巧地在帐中转了几个圈，她嫣然一笑，婆娑起舞，旋身，轻跳，跳的是他们楚地最有名的舞蹈，与他们大婚那一夜跳的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想起从前他行军打仗，她陪伴在他身侧的模样，那时的他们，何等潇洒快活，每每等他回到军帐中都能看到那张翘首以盼的小脸，她为他打点生活的一切琐事，为他拿起冰冷的兵器，为他穿上沉甸甸的盔甲。若不是嫁给了他，她现在应该过得和寻常老百姓一样幸福吧，不必每日出生入死。
一曲终，虞薇保持着最后的舞姿，许久未动。
“薇，跟着我杀出去吧。”项籍眼尾泛红，温柔地抚上她的眉眼。
项籍规整好最后几百将士，突破汉军的重重包围，从南边冲了出去，虞薇与他同骑一马，众人快马加鞭，风驰电掣。
天将亮时，汉军才发觉项籍已逃出了包围，于是命骑将灌婴带领五千骑兵前去追捕。
渡过淮河时，项籍在险峻的地势中迷了路，拦下一位身着粗麻的农夫问道：“先生，不知东城应往哪边走？”
这位农夫见他一身盔甲打扮，又举着楚军的旗帜，便心生警惕，“你们是何人？”
“本王乃西楚霸王项籍是也。”项籍皱起了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
农夫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颤抖地指向左边，“那边便是东城的方向。”
“多谢！”项籍丢下一声道谢，用力一踢马肚，驭马向向左狂奔而去，将士们紧随其后，此时身强力壮还能行者不过百余人。
谁料想，向左行了数里，项籍手下几名探路的将士竟跌入了沼泽地里，双双殒命于此，项籍怒发冲冠，欲要折回杀了方才那名农夫，可身后的兵马追赶声迫使他不得不调转马头继续前行。
“大王，咱们向东走吧。”虞薇躲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大伙跟着我向东行！”项籍大喊道，右手握拳，高高举起。
众人又马不停蹄地驱往东边，气喘吁吁地到达东城后，仅剩的将士不过二十八人，而追赶的汉军有几千人马，怎一个凄惨了得。
将士之间气势低靡，人困马乏，精疲力竭，叫苦不迭，途中已有支撑不住地人悄然逃离了队伍。
见状，项籍只好站出来鼓舞人心，重振士气，“本王带兵起义已经八年有余，亲自参与了七十多场战役，杀敌无数，从未战败过，因而能够称霸，据有天下。可是如今最终被困在这里，是天要亡我，决不是弟兄们的过错。今天本王必死无疑，愿意给诸位打个痛痛快快的仗，定要胜利三回，给诸位冲破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军旗，让诸位知道的确是上天要灭亡我，决不是作战的过错！”
“杀死汉军！杀死汉军！”剩下的将士们热泪盈眶，嘶哑着喉咙高声呼喊。
在将士的呼喊声中，虞薇靠在项籍怀里慷慨悲歌，那歌声凄凉苦楚，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众人被她的歌声所感染，共同应和而歌，满身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在东城上空响起了阵阵高昂的歌声，经久不散。
“大王，妾身来生还想嫁与你为妻。”虞薇仔细地临摹着项籍的眉眼，想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刻进心里。
项籍身侧佩带的利刃出鞘铮铮作响，剑影如虹，虞薇细嫩的脖颈上被撕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慢慢地从中沁出，他飞快地捂住她的脖颈，惊愕不已，鲜血骤然喷涌而出，如迸裂一般。
她轻轻勾起嘴角，安详地阖上眸子，随风而逝，香消玉殒。
虞薇的脸上并无仇怨，反是心满意足，她嫁给了项籍，与他携手一生，最后死在了他的怀中，也是她一生所愿。
项籍悲恸不已，嚎啕大哭，抱着虞薇的尸体久久不肯放手，那歌声仿佛成了离别的殇曲。
“薇，本王来生……来生……定会好好待你！！”
后有追兵，前有波涛大河，反正皆是一死，何不拼死一搏，项籍命人就地掘坑掩埋了虞薇，然后遂即跨上战马，带领其余的将士朝汉军杀去。
他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已被压瘪，再无牵挂，无尽的怨恨化作滔天杀气，杀向身后千名追赶而来的敌军，那股仇恨已深深扎根在胸腔里，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他的满腔怒气！
项籍所向披靡，所到之处皆是断肢残臂，虞薇的血迹早已在剑上干涸，又有源源不断的鲜血覆盖其上，刀光剑影间，那猩红的双眸宛如杀神降临人间。
项籍的将士们兵分四路，面朝四个方位突围，约定冲破包围后在山的东边集合。
汉军见到项籍宛如见到厉鬼一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溃败，众多汉将死在了项籍的剑下，连那赤泉侯杨喜见着他都立刻调转马头往后逃，退避了好几里地，生怕怒火中烧的项籍追杀他。
项籍与他的将士们会和在一处，驱马冲向江边，而穷追不舍的汉军不知他去往了何处，分作三路，再次包围上来。
滚滚东水，波涛翻滚，一艘孤舟停泊在江面上，舟上身披蓑衣的乌江亭长双手拢在唇边，朝着项籍喊道：“江东虽小，但土地纵横各有千里，几十万百姓俯首，也足够让您称王了。大王快些上船！若是汉军赶到了，大伙都插翅难飞！”
项籍勒马，笑道：“本王一生无依无靠，常伴身侧的虞姬也先我一步而去，我还渡江做什么！兵败如山倒，这些事都是本王咎由自取！本王无颜见江东父老！”
乌江亭长急道：“大王，输赢乃是兵家常事！您可以回江东再东山再起！”
项籍轻轻摇头，叹息地摸了摸身下宝马的绒绒鬃毛，“我知道您是位忠厚长者，我骑着这匹马征战了五年，所向无敌，曾经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掉它，把它送给您吧。”
乌骓马扬天长嘶，不安地原地踏步，仿佛知道自己即将与主人分别，依依不舍。
项籍命手下的将士全部下马步行，手握兵器与追兵厮杀，恍惚间他似乎又瞧见了虞薇嫣然的笑靥、曼妙的舞姿，一声一声轻柔地唤着“大王”、“大王”。
汉军骑司马吕马童冲到项籍面前，挥舞着利剑，得意洋洋地大笑，“项王，你且抬眼看看我是谁！”
“原是故人。”项籍回首一挡，兵器碰撞发生脆生生的响声。
吕马童从前是他手下的一名将士，却在在好畤加入刘邦麾下，成为汉军营中的一名骑司马。
“此子便是项王。”吕马童将项籍指给王翳看，不屑之色溢于言表，在他看来，项籍已经是汉军的手下败将。
“本王听说汉王以千金和封地悬赏我的性命，你既是我的故人，我便送你个人情吧！”项籍目光炯炯有神，挺拔的身姿在混乱的交战中卓尔不群。
话音将落，项籍举起手中的利剑，一剑封喉，鲜血喷洒四射，他双眼怒瞪，死不瞑目，直挺挺地倒在了硝烟之中，溅起无数尘埃，一代枭雄兵败身死！
“自刎而死，真是便宜你了。”吕马童啧啧称奇，从马上一跃而下。
吕马童见机砍下了项籍的头颅，其他骑兵互相践踏争抢项籍的躯体，由于自相残杀而死伤的有好几十人。
－－－－－－题外话－－－－－－
为还原历史，文中某些对话引用自司马迁《项羽之死》的白话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