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虽然婚约只是嘴上一说，并没有什么信物，但两个孩子很相配倒是真的。”
王皇后的声音不温不火，继续传来。
“青鸾这样的孩子四角俱全，做长辈的无不喜爱，可惜太子专情，这么多年连一个侧妃都不要。不然，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想替儿子多纳一位美人儿呢！”
“嗯，太子一向是个守规矩的。”
皇帝听到这里，又忍不住瞪了一眼跪着的宣景。
“既然是宁远侯的嫡女，也该嫁一个家世般配的好儿郎。王氏乃世家名门，枝繁叶茂，王宪一家未来也久居京城。”
“既然合适，那不如……”
萧青鸾浑身冰凉，差点就要当场跳起来。
她飞速跨步到大殿正中，端端正正地跪下，眼里满是拒绝。
“陛下！臣女与王公子只有几面之缘，因长辈关系而兄妹相称，这怎么能结为夫妻呢？”
“怎么？”
皇帝在大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深邃的眼神微眯起。
“皇后都很赞成，你却不愿意了？”
“这怎么会呢。”
王皇后虽然被萧青鸾的举动惊到，但还是轻柔一笑，慈爱地嗔道。
“小姑娘家家的，哪儿懂什么嫁娶之事，皇帝贸然提起，她当然不好意思了。”
“朕看她的神态，似乎并不见什么羞赧之色。”
这时候，四皇子在旁边轻笑了一声。
“萧姐姐出身书香门第，见识高标，自然对婚姻大事有要求。父皇对宁远侯父子很是欣赏，也不爱强人所难，你大可有话直说。”
“只是……我也不明白，萧姐姐为何觉得王公子不合适呢？”
又是这个小皇子帮忙解围，我们很熟悉吗？
萧青鸾快速抬眼，与其对视。对方眼里只有浓厚的兴趣与好奇，并无一丝一毫的恶意。
她吸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陛下，皇后娘娘，这绝不是臣女好高骛远看不起王家。实在是内心觉得王公子更像一位大哥，尊敬有之，佩服有之，但家常琐屑也许会合不来。”
“这都是微末小事……日子是慢慢过出来的。”
王皇后一脸不认同。
“不止如此，娘娘还请细听。”
然而，萧青鸾没给她机会继续开口，而是丢出第二个理由。
“臣女自幼无父无母，由叔父婶娘抚养长大，如同亲生。也许很多人一听陛下和娘娘有心赐婚，就欣喜若狂，不在乎这点繁文缛节，但臣女可不同意。”
“家中三姐未嫁，兄长未娶，臣女又怎能只管自己前途枉顾礼法，扰乱了长幼次序呢？”
说完，萧青鸾垂着头，静静等待着上头帝后的反应。
王皇后希望她嫁给王无咎，多半还是看上萧家的财物和前途。王无咎是王家下一代的核心，她想要为母族增强实力，就必然得规划好这个侄儿的婚姻大事。
但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最爱的儿子，即被二皇子等人压制，反复打压，相对弱势的太子殿下。
因此，无论皇后多想促成这桩婚事，她也不可能明着抵触萧青鸾这番说法。
长幼有序。
这四个字，本就是她手中压制贵妃一派的王牌！
空气中一阵沉默，压抑至极。
萧青鸾跪在地上，手指尖用力，深深按入了手下的地毯。
皇帝负手踱了两步，似乎是思索着什么。他先看了纠结的皇后一眼，后又回头瞥了四皇子一眼。
然而这一看就发现了，不但是四皇子宣昊眼神闪闪发亮，就连宣景，此时也在看着萧青鸾。
在众人没注意到的角落，他的眼底隐约有几分紧绷的情绪。仿佛萧青鸾的归属，会比他即将遭受的惩罚，更加叫人难以忍受。
好一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呵。”
萧青鸾听到皇帝的哼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嘲讽和萧索。
“长幼有序……读书人就是喜欢含沙射影，闺阁女子竟然也染上了这般习惯。天子的口谕就是最高的礼法，朕若是有心，越过萧家的次序又怎么了？”
“陛下，不可如此。”
王皇后轻柔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皇帝扭头，皇后那双乌黑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孝顺父母，尊敬兄长，这正是圣贤教导的为人之道。青鸾话虽粗糙，说的却有些道理。即便是天子之尊，也不能轻易忽视人伦感情。”
那如水般温柔，安静的眼神里，仿佛还蕴藏着毫不动摇，无比坚定的信念。一时间，居然叫人呼吸一顿，宛如被一座大山压在了心头。
看到这个眼神，皇帝心头一阵烦乱，猛地转过了身。
她不但是温柔的妻子，得体的皇后，更是太子的母亲。
宣景的错处若是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仅是朝臣不答应，连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
“都退下吧，回自己宫里去。”
皇帝停下脚步。望向天上的藻井，沉声下令道。
“吴氏罚俸一年，禁足两月。二皇子失德，结党营私，隐瞒灾情，降为郡王，革去手头一切职务。去通传政事堂的人，立刻拟旨！”
说着他便冷哼一声，抬脚离开。
身后，一行宫人便齐齐动作，低头趋步，同一阵风似的掠过了大殿。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呼喊，“摆驾勤政殿——”
萧青鸾一直维持着跪地的动作，等所有人走了，方才起身走出殿门，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总算结束了！
“萧姐姐，瞧这儿！”
四皇子笑嘻嘻地朝她招了招手，萧青鸾犹豫了一秒，还是走了过去。
“四殿下，方才多谢你帮忙说话了。”
刚刚在月华殿内，她都不敢直接询问，如今与四皇子面对面说话，萧青鸾的语气就自然了很多。
因为萧衡的关系，她的笑容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看弟弟的亲切。
“今天是我兄长在南书院当值么？”
“萧兄不在，那篇文章其实是他之前留在书院的。”
四皇子狡黠地一笑，两人在一处凉亭坐下，他又叫宫女端来了几盘子茶点。
“来，坐这儿。你难得来宫里一趟，不尝御膳房的手艺可惜了。”
“多谢殿下。”
只是萧青鸾并没有胃口。她心中还记挂着那篇被撕碎的文章，略微喝了口茶就放下了。
“这么说来，难道是太傅胡大人得知消息，让殿下来后宫帮忙盯梢的？”
“又猜错了。”
四皇子微微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道，“胡太傅的脾气只会在朝会时跳脚大骂，绝不会叫我来干预后宫。在他看来，这就是把师徒之情和君臣之义混成一堆了。”
萧青鸾顿时有几分尴尬，面颊微红。
她都快忘了，胡太傅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忠心耿耿。他与萧九老爷一在朝堂，一在江湖，堪称士林表率，立场一向是不偏不倚的。
若不是这般性子，哪里能做南书院的帝师呢？
只不过，若四皇子的言行举动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他这个岁数，好像也太聪明过头，人小鬼大了。
面对着萧青鸾探寻的目光，四皇子忍不住委委屈屈。
“萧姐姐，你这是一脸不相信我的表情啊！”
“难道是良妃娘娘要帮助皇后，对抗贵妃的仗势欺人么？”
四皇子突然来到月华殿，就是借前朝的舆论来施压陛下，叫他难以开口包庇。这一招极为高明，时机也掌握的刚好。
萧青鸾实在很好奇，如果不是萧衡或者太傅，到底是什么人在救她的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希望殿下可以如实相告。”
“哼，我确实是赶鸭子上架搞不清状况，可三皇兄心里的主意多啊！你为什么就不猜是他叫我来的呢？”
四皇子挑了挑眉，捏起几颗炒豆丢进嘴里，含糊道。
“别看他脸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心里可关心你了。我看王家要娶你，别说你了，他恐怕要第一个不答应呢！”
“这不，我帮他一次，他就连最爱的猎弓都咬牙送我了。要是换做之前，我再怎么耍赖撒娇，他肯定都是一脸冷漠，理都不理我。”
萧青鸾差点被他的话呛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咳咳咳！殿下说笑了，你年纪尚小，哪里明白。”
她挪开视线，勉强笑着解释道：“三殿下只是嫉恶如仇，不想看我被贵妃等人无辜连累……仅此而已。”
方才进宫时，宣凛不是送了她一路么？
竟然还放不下心，要找四皇子来月华殿内探视。难道她就这么叫人不放心？
眼前的宫廷点心，仔细一看下，居然还颇为眼熟。
萧青鸾看着出神，眨了眨眼就发现了，那正是自己往常最爱吃的核桃云片糕、芋泥蛋黄酥等点心。
她忍不住伸手拿起一块，口感香甜又温润。
这些糕点都是萧青鸾原创设计的，京城也是最近才流行开来，方子一从侯府流出，就被不少酒楼饭馆、达官贵人家学了去。
但皇家饮食自有一套规则，它们能这么快就出现在后宫中，显然是某些人心有所好，有意为之了。
舌尖上是熟悉的绵绵甜意，清风徐来，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阴云全数吹开。
萧青鸾心里顿时畅快了许多。
一瞬间，微微抿着的嘴角，也露出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浅笑意。
……
宫里人多眼杂，萧青鸾没有久留，告别了一脸看戏的四皇子便回到了萧家。
这时候，萧衡已经在她院子里等着了。
一见到萧青鸾，他便紧皱眉头，上前扶住了她的肩。
“怎么样了？陛下的神情态度如何，有没有因为朝堂上的那几份奏折为难你？”
萧青鸾笑着摇头，拉着难得紧张的萧衡一同坐下。
“哥你放心，没什么大事儿。我就事论事，在吴贵妃和二殿下面前当面对质，他们根本就无力辩解。”
说着，她还将打包的御膳房点心拿了出来，得意地对萧衡炫耀。
“你看，我还和四皇子一同吃了点心呢，你在翰林院当值时有夜宵吃吗？”
看见萧青鸾说笑自如，一切安好，萧衡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能是他压力太大，心里想的太多了。
有他和王家父子的带头，言官们纷纷来了劲儿紧随其后。现在，弹劾二皇子的奏章怕是有上百封，其中一些的言辞还很是尖锐，扩大到了更多的齐王府门生、党羽身上。
若是战火蔓延把萧青鸾给连累了，那他作为哥哥，可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没什么事就好，我还以为你第一次面圣，肯定会吓破胆子呢。”
恢复了往常的严肃冷静，萧衡一边嘲笑，一边松开了手，还随意抚平了萧青鸾肩头的褶皱。
“梦蝶楼开业，送了十坛顶级莲子酒来。等会儿晚饭一同喝几杯，也算是给你压压惊。”
梦蝶楼就开在祥瑞坊，是萧青鸾与迎宾楼合作，新开在钱庄对面的一处大型酒楼。
按照她的设计，梦蝶楼取自“庄周梦蝶”的典故，本质上是一条连绵的美食街。大大小小的档口都以卖酒水和下酒菜为主，高低错落，分出不同档次的消费，一到晚上便客流不绝，灯火辉煌，雅俗共赏。
没想到计划书才写出来没多久，这么快就开业了。
萧青鸾笑着应下，起身送萧衡回去，然后迅速换了一身家常衣服，跑去钟氏的隆安堂回报情况。
进出宫门，萧青鸾不觉得十分可怕，但差一点被御前赐婚的经历，才是真的叫她出了一身冷汗。
万一她反应不够快，让皇帝说出了安排王无咎与自己成婚的话，君无戏言，驷马难追，那就糟糕了。一桩婚约，就会坑了她、王无咎、还有姚善才整整三个人。
大家齐刷刷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将来必然会相看两相厌。
这种叫人无语的事情，幸亏没有真的发生！
萧青鸾叹了口气，敲了敲酸痛的手臂。
王无咎那里没有问题，现在看来，是王宪和皇后对她另眼相待。
这个问题，得赶紧叫他们死心了才行。
……
晚上，萧家父子二人特地置办了一桌好菜。
可在萧青鸾的强烈要求下，萧启还下帖子邀请了王宪，现任大理寺卿，王无咎的亲生父亲。
这名权势赫赫的外戚，同样也是萧青鸾父亲的好友，私下前来时，看起来只像一个邻家大叔，笑容和蔼，豪爽热情。
“新开的梦蝶楼最近很是受欢迎，里头的独家好酒‘三碗不过岗’极醇极烈，但据说加价三倍也买不到。没想到，萧兄竟拿出这种好酒招待我啊！”
“过奖，过奖！几杯薄酒罢了，哪里比得上蜀州好山好水，酒的滋味自然清冽。”
萧青鸾在一旁陪笑吃饭。初次见面，寒暄和社交都交给钟氏和萧启，她只要扮演一个听话乖巧的晚辈即可。
可教她意外的是，王宪并没有专注于和萧启交谈，而是几句话后，就问起了萧青鸾的信息，包括平日读什么书，喜欢什么玩物等等。
那副慈祥关爱的模样，十分超出她的预期。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家真的是几十年相交，从不分离的好友呢！
萧青鸾一边微笑，一边忍不住腹诽。
不愧是官场沉浮的老手，这社交能力瞬间打成一片，简直比王无咎还厉害几分。
一大坛子酒喝完，众人脸上都有些红晕，熏熏欲醉。这酒水经过蒸馏，后劲十足，可萧衡却不罢休，皱着眉又叫人抬上来一大坛。
“哥，差不多够了吧？”
萧青鸾略一挑眉，惊讶地叫出了声。
虽然酒水可以拉近距离，叫人放松戒备，更好交流，但萧衡这样的举动，还真想让人在这儿喝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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