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
清晨。短册街，居酒屋二楼密室。
十六夜把手搭在眼睛，双腿抻得直直的，躺在床褥里一动也不动。蝴蝶跪坐在她旁边，担忧的取来热毛巾敷在她手臂上。
“给您添盆炭火吧。”
“不要。讨厌那个味儿。”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您得好好休息才能恢复。”
十六夜厌倦的挥开变凉的毛巾，整个人缩进厚厚的被褥里。她窝在被子里，闭着眼睛问：“那两人走了吗？”
“没有。”蝴蝶摇头。她也一宿没睡，两个青黑的眼袋沉沉的挂在脸上，看上去颇为憔悴。
“鹿介还在陪他们玩？”
“上半夜是那个黑皮肤的叫柱间的在赌，输太多，围观的酒客都开始自己开盘堵他再过几盘才能赢一把。鹿介让我在旁边又开一盘，压他自己。然后果真一局没赢，旁观的都输了个精光。那些人想闹事，被他们三人赶走。后来就换那个白皮肤的弟弟上了。那小子真厉害，和鹿介斗得不相上下。要不是我们自己开了次级盘回了波本钱，鹿介上半夜赢的钱差不多都快输回去了。”
“哼。不稀奇。那个白头发的只要出手，鹿介比不过的。呵呵。这两兄弟组团来我这儿欺负人了是吧……”
听出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蝴蝶连忙替自己人说好话。
“要不直接赶走吧。咱不做他俩的生意。鹿介头发都快揪光了。都是我不好，看那人鞠躬合十道歉什么的，一时心软就放进来了。没想到过一会儿，他弟也来了，还指明要找他。我怕前面闹出事不好看，就让他从后门溜走。可他弟弟认准了人就在我们这儿，坐下来就不走了。”
“他当然知道。”
十六夜的声音变得越发暴躁。
“天知道千手柱间能厚脸皮到那种程度，赖在后院里都不走了！他还理直气壮的撒谎！”
柔软的床褥被她拍出邦邦硬响。
“千手？那人居然有姓？”蝴蝶奇怪的问道。普通人很少有姓，更没有氏族。有名有姓的通常都是贵族。
十六夜僵直了，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半张苍白的俏脸。“不是。我说错了。”
蝴蝶理解的笑着，像位母亲一样替她把被子卷到下巴。“您说不是就不是。睡觉还是露出头比较好，不然呼吸不畅，牙齿会变丑哦。”
十六夜无奈的就着她的手撑了起来。“哪有这么多规矩。睡觉怎么舒服怎么来嘛。”
也就这种耍赖的时候，才能看到姬君的少女模样。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鹿介这次带了很多东西回来，我会尽快变卖一部分，再找个隐蔽的地方给您买间单独的居所。”
听闻此话，十六夜皱起眉头。“我住这儿就行了。不要乱花钱。”
“不是乱花钱。您看，像昨天那种情况，如果您不是回居酒屋，完全可以避免。再说了，一位如此美貌的年轻姬君，当然得有自己的独立房产。”
蝴蝶语重心长的牵起她的手，拍了又拍。
“这世道太乱了，人都活得不开心，难免遇上不讲理的非要冲上来。这边我全权负责，保证不让那些腌渍事闹到您那儿。把鹿介也带过去。我看出来了，他是个有本事的，比平田和我强多了。好奇心有点太重了，但是贪财，给点小恩小惠就能踏踏实实的做事了。”
十六夜低头想了一阵子，缓缓点头。
“也好。根基不稳的确不方便行事。我会想办法尽快摆平这片区域。”
她抬手替蝴蝶扶正歪斜的涂金发簪，语气温和的安慰道：“快了。我已经发信让天恕带人来帮你了。”
蝴蝶一惊，继而兴高采烈的问道：“天恕真的愿意来？”他不是最不喜欢四处走动的吗？
“当然是真的。谷底就那么小片地方，能养多少人。一早跟着我们的可以放置在那里。后来捡回来的，全部都会带过来。蝴蝶夫人，有没有信心把那些刺头削平整呀？天恕都没做成这件事呢。”
顶着姬君戏谑的目光，蝴蝶抿着唇笑：“只要是您交待的，就绝对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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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着楼下两人不管也不行。
蝴蝶走后，十六夜在被褥里装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的翻起身，就着留下的温水洗漱穿衣。
等她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一楼的厅堂里已经被收拾干净，只余屋角靠墙壁的那一桌了。
柱间百无聊赖的蹲在草席上，手里不知在把玩什么，一道绿影被他转得飞快，残影都出来了。
楼梯发出年久失修的咯吱声，他闻声抬头，修长的眉毛斜斜飞起，端正俊朗的脸上焕发出欣喜的神采。
十六夜狠狠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走到桌边观看鹿介和千手扉间玩的烧脑游戏。
他们一人拿一叠花札，斟酌着依次出牌。
十六夜观看了好一会儿，勉强分清花，果实，叶子分别代表的数目。再看两人的出牌方式，分清他们到底在比什么，就有点头疼了。
她皱起眉，一旁的柱间殷勤的递上杯盏。“坐下喝点休息。我看了一晚了，都没看出来。”
你没看出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十六夜回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反正等会儿就把人都赶走，说什么都不好使。
她心平气和的叠起衣角，在旁边跪坐下。
柱间咦了一声。
“又怎么了？”养气功夫被破，十六夜开始生气。
一惊一乍的，这人就不能稳重点？
柱间露出为难的表情，身体向后退缩。
十六夜看了眼鹿介，他神情严肃，但是拿牌的手稳稳当当的，看样子还没到极限。这局牌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放着这么个碍眼的家伙不管，终归是个不定时炸1弹。
“你先说。我看能不能解决。”
柱间鬼鬼祟祟的瞟了面沉似水的扉间一眼，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坐垫挪到十六夜身边。他俯下身，宽阔的肩背将十六夜的身影掩盖去了一大半，贴近后小声说道：“我去给你拿个矮凳吧。”
十六夜愣了愣。“拿矮凳做什么？”
柱间眨巴眨巴眼。“你不是不喜欢跪坐吗？”
十六夜惊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跪坐？”这就是忍者，观察入微？
柱间不好意思的低声笑起来，把自己的坐垫抽出来。“你起来一点，我的给你也垫上。这样高一点，血液循环不堵塞。我小时候也不喜欢跪着坐，每次起来都腿麻。父亲还因此批评我没有男子汉气概。”
千手柱间不算男子汉的话，几乎没人满足条件了吧。
听到从未知晓过的秘闻，十六夜忍不住反驳道：“男的不都是盘腿坐吗？”
柱间惊讶的笑道：“当然不。小孩子先从跪坐开始学呢。”
“那得多难受啊。而且对骨骼发育也不好。”十六夜摇头。
难怪霓虹那么多罗圈腿的，原来不是遗传，是习惯养成啊。
她叹了口气。这里与那边也没区别，去哪儿都是跪坐，女性更是难受，腿还要被衣服绑的紧紧的，走路都不方便。
柱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想了又想，把藏在怀里的回礼往里面按了按，换个方向继续探究。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对木头比较了解，可以做几件矮凳给你备用。”
十六夜顿时心动了。
她真的很想很想要坐着不用弯腿的桌椅，只是一直找不到会做的木工。不是做出来木腿长短不一，就是用几次就垮的松散货。她描述了许多遍榫卯结构之类的，这边的人就是摇头表示祖上没有这个传统，不做！
真是一群驴脑袋。
如果千手柱间可以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有些尴尬的偏过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昨晚对他的态度很不好，还推了人。蝴蝶也说了这次来他给足了酒钱，还帮忙把后院的木柴都劈好了，水缸也挑满了。牛车上带回来的东西也几乎都是他帮忙搬进来的。
也许，也许……这人只是单纯的好心肠呢。
前世的记忆里，这可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圣母。哦，不，圣公。携带多重强力光环的那种，面对厮杀多年的血仇都能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放下仇恨握手言和。
换成自己，绝无可能原谅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搞不好还要写进家训里，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十六夜咳嗽了一声，端起杯盏低头喝水。盏面宽大，水波荡漾，她借着倒影观察，千手柱间笑得傻兮兮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真是个笨蛋。
为了遮挡暗中观察的行为，她抬手一口饮下，被充斥口腔的辛辣酒水冲得差点喷了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正在脑力大比拼的两人。鹿介吓了一跳，以为有毒。拿起空荡荡的杯盏仔细检查，最后哭笑不得的得出姬君不能喝酒的结论。
“您看就看吧，怎么喝起来了？我去拿水。”
冷眼旁观的千手扉间从旁边提起一壶没动过的冷水递了过去。焦急安慰人的柱间连忙接过，手忙脚乱的直接塞到她面前。
“喝水，喝水。哎呀！是冰的！”
来不及烧水了，柱间直接双手摩擦生热，愣是用肉掌把陶瓷水壶搓热，小心翼翼的盛了一满碗温水凑到十六夜面前。
“多喝热水！多喝热水就不辣了！”
十六夜一把捂住嘴巴，小脸憋得通红，艰难的把酒水全数咽下。她做不出当众呕吐的失礼行为，忍着难受也咬牙吞下。
柱间面带羞愧感同身受，大手抚摸拍打着背部，帮她缓解不适。
“都是我不好。应该给你单独倒一杯水。”
单独？那这一杯是谁的？！
十六夜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质问和控诉。
她清晨刚醒，洗漱完毕后的发鬓还带着一点湿意，来不及盘起的发丝软软的贴在额角脸侧。白皙的肌肤上被酒气冲出了浅浅的粉晕，小巧的鼻尖也略微发红，嘴唇中间一点唇珠红得晶莹剔透，仿佛熟透的莓果。
柱间不自在的咽了口唾沫，舍不得移开视线，又不敢直视那双因醉意变得越发水润的杏眼。
他绷直身体，脸上也泛起了点不好意思的红晕。
“对不起。我的错。不过我会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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