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梦南虚

蛮月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朝着面前唯一的光源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道门，推开门踏出去。

在黑暗里待久了，突然见到光便十分刺眼。她伸手捂住眼睛，待适应了才放下。

一个女子背对着她，那女子转过来，蛮月率先看见的就是她上勾的眼角和眼下的一颗泪痣。

“你是谁？”蛮月说道，可一出口却成了“阿娘。”

蛮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肉乎乎的还没长开，再摸摸头，个头还不到那女子腰间。完了，她这是掉到哪个妖怪窝了，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直接把她变成了小孩。

不久前她还在嘲笑昌离，风水轮流转，这就转到她身上了，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吧。

女子蹲下来与她平视，她爱惜的抚着蛮月的脸，说道：“是阿娘对不起你，你别怕，阿娘一会儿就来了。”

这一番话听得她云里雾里，可她说不出话来啊，只能看着那女子离她远去。她好像身处一个祭坛上，六根巨大的石柱分别竖立在祭坛两侧，每根石柱下都堆放着成人手臂般粗细的铁链。

那些铁链像一条条水蛇向她游过来，缠绕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蛮月之前听说过，有些祭祀是用活人当祭品的，看这情形，这当娘的不会把自己女儿当祭品了吧！

这也太缺德了。

此刻就是她想跑也跑不了了，着急也没有办法，她冷静下来，梳理事情的始末。

她之前掉到河里去了，河底好像有一具骷髅，上岸后她就晕过去了。是了，骷髅！多半就是那骷髅怪搞的鬼，这里应该是个幻境，或许就是那骷髅生前经历过的事情。

幽蓝的火焰从石柱根部窜出来，蔓延到铁链上，直至把她包围。

看到火焰，蛮月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南虚之火，这里是——南虚？！

祭坛下面的迷雾散开，底下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上官、司刑、昌离......都在底下，还有好多她认识的妖怪。她在人群看到了一抹朱红，师傅也在这儿！朱雀背对着祭坛，手握成拳，似乎很不愿意看见这一幕。

蛮月张了张嘴，叫了几声师傅，却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火焰将她整个人吞没。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唤，朱雀飞驰到她面前，破开火焰，笑着对她道：“好徒儿，跟师傅走吧。”

蛮月只是睁着眼睛看她，她哦了一声，说：“你动不了。”她抬了抬手，蛮月身上的桎梏消失，这才能活动自如。

“师傅，你从来不会这样叫我的。”蛮月抬头对上她，墨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样子，一具披着朱红外衣的骷髅，“算计我也要找好地方，没有人告诉你吗？南虚之火，为我所用。”

她双手结印，铁链上的幽蓝火焰凝聚起来，顷刻之间便将整个祭坛撕毁。

骷髅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他一身的骨头被烧得焦黑，还缺了好几块。蛮月也不再是孩童模样，她动动肩头，感慨道：“还是自己原本的样子舒服。”

骷髅笑了几声，“找好地方，也没有人告诉你吗？我是亡灵，亡灵只会引出你心底最深层的恐惧，充满恐惧的魂魄才最美味。”

“不存在的事情怎么会是恐惧，学艺不精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蛮月十分不屑，亡灵被锁在归墟中无法出来，只能利用一缕气息附身在人身上。这具骷髅应该就是被附身的人，最后被耗干了血肉就变成这副供亡灵寄居的空壳。

“是吗，没有记忆不代表没发生过。”他空荡的眼眶里，两颗赤红的眼珠不停跳动着。

蛮月面无表情，“挑拨离间这种伎俩很多年前就不灵了，亡灵就回到亡灵该待的地方去。”一缕火焰跃到他身上，从骷髅的指尖开始燃烧，慢慢将他消磨成灰烬。

她睁开眼睛，顾不上周围陌生的环境，先是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真不容易，还要跟亡灵斗法，不过脚踝上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看来那亡灵是真被她送回老窝了。

亡灵，也不过如此。

张嫂端着药汤进来，刚好看到她醒来，忙喊柳承过来。蛮月先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柳承二人围着她连连称奇，直道她福大命大。

按理说，是陆长风把她带到柳承家的，怎么不见他人，“陆长风呢？”

柳承与张嫂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张嫂便避重就轻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蛮月沉思，若是这么说的话，河底的亡灵来自上村，那上村供奉的很有可能也是亡灵。

陆长风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行，我得去找他！”蛮月搁下筷子。

张嫂拉住她，劝说：“蛮姑娘，你可别冲动，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一个姑娘家单枪匹马去了也是添乱，倒不如回城里找几个法师来。”

“他一个凡人，能有什么天相。”蛮月说着就往门口走。

柳承背着手堵在门口，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洁，腰杆挺直了，“陆公子说要救你，是非去不可，你要救他，也是非去不可。我拦不住他，也拦不住你，你们既然是安安的朋友，就冲着你们对安安这份信任，老头子今天就陪你走一趟。”

蛮月自然不能让柳承一起去，也不能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只能讲瞎话诓他们：“柳伯父你们有所不知，我从小就熟读医书，对付什么蛊虫巫术有的是办法，你看我现在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不就是证明。”

柳承将信将疑，此前村子里生病的人无药可治，不过三两日就暴毙身亡，确实没有像她这样自行痊愈的。

她手里多出一颗珠子，递给柳承，“伯父，你不用和我一块去，你去盛京城的南虚剑阁，把这个珠子交给一个叫司刑的人。他是一个很厉害的法师，一定能救陆长风的。”

柳承接过，那珠子在他手心里泛着莹白的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物什，却没注意到蛮月另一只手中把一颗一样的珠子捏碎了。

“蛮月”站在他面前，说：“伯父，等你把法师请过来了，我们再一起去找陆长风。”

他点点头：“好孩子，我这就去请法师，你别冲动。”

一阵风扫过，遮住月亮的乌云慢悠悠飘走，院子里盛满月光。柳承面前空无一人，他却不停地在说些什么，蛮月拍干净手上的碎末，绕过他轻手轻脚把门关上，偷摸出了村。

织梦一族的梦境珠，南虚有好多。她出门前多带了几颗，没想到不仅能当做信物使，还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与陆长风不同，蛮月不需人指路。她先前与那亡灵打过交道，只肖追寻那亡灵气息，往这山里头阴气最盛的一处扎就是了。

去往上村的路并不难走，蛮月找到了一条小路，应该是下村的人与上村来往时的通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两旁的荆棘丛有半人多高，都快占了整条道了，生长到路中央的枝桠被人用刀砍断了，一看就是陆长风干的。这几天从这过路的也就只有他了。

走得越远，雾气越重，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腥臭味。

蛮月扯着衣袖捂住口鼻，看来这上村还真是有些不同寻常。为什么这些鬼怪都喜欢把自己的住处变成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凡人总喜欢把妖魔鬼怪混为一谈。受鬼族的拖累，那些无知的凡人觉得，妖族也是住在这些个幽深阴暗的地界儿，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赶路，遇到肆意生长的拦路草就用流火挑开。她刚砍断一根横在路中央的不知名植物，忍不住道：“陆长风怎么连几棵草都砍不干净。”

她只顾着往前走，却没看见，她身后植物上冒出了几滴暗红的汁液，被刀划开的切口立马便被新冒头的枝丫取代了。

越往深处，那些植物就变得越粗壮，竟比她还高了，也不知是吃了什么长成这样。蛮月手起刀落，抬眼一看，面前的一幕瞬间驱散了她所有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