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闻灾
自从昌离这位司危星官离家出走之后,他的活计儿就全数由司刑包揽了。原因无他,就因为司刑是他自己人。
恰巧下界发了大水,让本就不富裕的司刑殿雪上加霜。
小童们将那一叠又一叠的文书搬到司刑面前时,他险些一脚踢飞这些文书,去他娘的自己人。这师侄他是一天都做不下去了。
“小师叔,昌离师——昌离他实在不是人!我已经三个月未曾合眼了!三个月啊!”司刑抓住蛮月这根救命稻草,一字一句地控诉,“我如今一合上眼,面前都是那些字,个个追着我,要我批改......”
能将一向尊师重道的司刑逼到这份上,连声师叔都不叫,直呼大名,看来昌离确实是有几分混账在身上的。不过,司刑骂他确实骂得不对,昌离他本来就不是人。
蛮月手抚着下巴,点点头,忽然一问:“九重天的星官也用睡觉吗?”
司刑:“?”
看来是他小丑跳梁了,这些师叔都是一丘之貉!根本没什么两样。他手止不住地颤抖,指向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你,面目也有些扭曲,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蛮月按住他的手指头,嘻笑道:“我逗你玩呢。你放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师叔绝对是站你这边的,我们同进退,迟早将昌离那个小人抓起来吊在树上打一顿!”
“什么小人?那就是个畜生!”司刑气上了头,怒骂道。
“什么畜生,猪狗不如他简直是……”蛮月忙接过他的话头,跟着骂。
俩人就这样一路骂骂咧咧出了驿馆,桃木跟在他们身后,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有人听了去。
此时远在军营的昌离星官无端打了许多个喷嚏,暗自嘀咕着真是怪哉,怎么无端觉得背脊发凉啊。
最后司刑还是让蛮月诓着骗着出了盛京。司刑多少是个星官,有仙职在身,碍于天规不得在人界动用法术,于是俩人选择骑马出行。
临行前,子修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大水之后必有疫,更何况如今寒冬腊月。我说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真是脑子给驴踢了,搭错了哪根筋......不若我还是跟着你去吧,左右还能帮衬一二。”
蛮月跨上马背,扯着缰绳:“不用了哥哥,我就是去看两眼,过两天就回来了。再说了,司刑也在呢,不会有事的。”
子修想着,她迟早是要长大的,不可能永远躲在他羽翼之下,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压下心中那点不安,板着脸说:“什么看两眼,就一眼,见到人了就给我回来。不然我就......”
“不然就打断我的腿。”蛮月抢先一步补上他的威胁,笑眯眯地同他扯皮,“哥哥才不会呢,就是打断自己的腿,都不会打断我的。”
他摇头叹气,“真是败给你这个混账了。”
司刑也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出门来,从马童手中接过绳索。子修向他施了一礼,道:“劳烦先生了。”顿了顿,又忍不住多说:“历来因为天灾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阿蛮心肠软,看多了免不得要多想。我晓得先生通情理,还希望多开导她。”
他点点头,脸色不是很好,只是嗯了一声。
二人正要出发,忽然听得身后传来马蹄踏地声,还有人高声喊着“小郡主”。
蛮月回头望去,见安定穿着一身黑色骑装,驱着马向他们赶来。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在他们身侧停下,说话都冒着一股股白气,“听说小郡主要去寻兄长,我便不请自来了,小郡主不会嫌弃吧。”
她很是惊喜,连声音都拔高了:“当然不会!”
骤然多了个人,许多事情自然不方便做。司刑皱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觉得有些麻烦。这段时间他的脾性算是让昌离全给激出来了,加之人界这场突如其来的水灾,他总觉得有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掺在里头,人也越发烦躁起来。
子修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他盼着她永远做个天真的孩子,不晓得世间疾苦爱恨嗔痴,也不必太过聪慧,一直这样就很好。
只是来到盛京后,许多事情都不能如愿了。
盛京城靠近护城河的中下游,离上游城镇稍远,少说也有上百里。前段路修了官道还好走些,后段路被雨水冲刷,道路两旁不断有山石滚落,堆在路中央,加之马儿跑累了得休息。停停走走,到了第二天正午,也才见到城镇的影子。
“尚阳城。”司刑缓缓念出城门牌匾上的字。
安定说道:“此次灾情损失最大的还是上游的村落,尚阳城离得近,灾民都安置在这。走吧。”
三人驱马走近,城门口稀稀拉拉站着两三个士兵,看见他们,伸手拦住,厉声问:“什么人?尚阳城近日逢灾,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安定解下腰带上的腰牌,举至他面前,沉声道:“巡远司安定,放行。”
那小兵细细打量了一番腰牌,见是真的,才施了一礼,转头叫人将拦路的木栏搬开。
“对了,盛京来的陆将军可有在城中?”安定驱马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偏头问道。
小兵答道:“陆将军领着人去修堤坝了,安将军可是需要人带路?”
“不必了,我自己看看城中的情况。”她摆摆手,转头领着蛮月他们朝里走。
她也算是尚阳城的常客,但往昔这里热闹繁华的街景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破败的景象。地面上湿漉漉的,满是肮脏的积水,摊子都给推倒了,横七竖八躺在路中央。两旁的商铺门户半掩,不见半点人烟......
自盛京一路而来就不见一点明媚的日光,到了尚阳城中更甚,头顶积累了厚厚一层雷云,翻涌着,时刻就要落下来。
昏暗的天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安定垂眸看向空荡荡的街道,眉头微蹙:“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其实街道上的屋子里头都空了,随便找一间干净牢固些的就能遮雨,安定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司刑并不同意,看着那些一扇扇被乱风摆动的门,他心底隐隐有种不安。
思虑几许,他说道:“左右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我们先找找城中难民的安置点吧,早些和陆将军他们会合才好。”
“可是......”安定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司刑面露难色,颇难为情地说:“安将军,你瞧那些屋子黑洞洞的,城中又恰逢天灾,实在、实在是......吓人得紧啊!要避雨,不若我们还是路上找找有没有什么风师水神的庙宇避一避吧。”
蛮月被他这忽如其来的扭捏给吓到了,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番:“你莫不是中邪了,突然发什么疯?”
司刑朝她眨眨眼,举起衣袖假装擦了擦额上的汗,声音里似乎都带着颤抖:“不怕你们笑话,我实在是有些害怕啊。”
一面又传音与蛮月听,“此处水灾确有蹊跷,天君早已吩咐掌风司雨的仙官近日不得在此处降水,怎么还会下雨。怕是有邪物作祟。在这场雨落下前还是先找个此处的庙宇问问地仙才是。”
蛮月一时间不知是该佩服他的脑子还是该佩服他的演技,没有半分犹豫的立马加入到司刑的阵营,扭头可怜兮兮地对着安定说:“他这么一说我也害怕,还是找个神仙庙宇避雨吧。”
安定被他们一左一右唬得有些愣神,“那我们就找间庙宇吧,不妨事的。正巧我晓得这附近庙宇的位置,过去也不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