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庙神解疑
姬酒酒自梅风岭归来后,寻她舅舅的心更急切了,只见她拿着发簪,在街上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个穿黑色长衫戴发簪的人。被问到的人不是摇头说没有瞧见,就是劝她快快逃命。一个中年人见她这样豪无厘头地问,便说道:“穿黑色长衫戴发簪的人多了,寻人怎么这么个寻?你舅舅是矮子,是胖子,面容如何?姓名为何你总要说一说啊。”姬酒酒当真走近道:“我舅舅叫钟清嵘,我舅舅一点也不胖,有……这样高……”姬酒酒用手等了等,想到她都长高了,她的舅舅也会再长高些,于是又思索地往高等了等,道:“我舅舅脸上生着酒窝,眼睛亮亮的,你有没有见过他?”那人一听,好笑道:“你问我啊?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怎么找人,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姬酒酒呆呆的,那人见了指了指东边方向,笑道:“你去葫芦庙看看吧,指不定能寻着你舅舅哩!”姬酒酒低头喃喃道:“葫芦庙。”抬头相谢了便匆匆离去。那人却笑着摇摇头,“世风日下,心上人变舅舅喽!”原来那人只是有心戏虐,故意骗她。
姬酒酒顺着那人所指方向行去,只见荒草连天,老树枯催,径路幽闭已知道那人骗了她,心中默默道:“我未与他交恶,他何苦要来骗我?”终叹了叹,也不寻什么葫芦庙,寂寂出荒野来。正行间,忽听人语:“华莲,小燕妖怪的话是不是真的?紫薇君他真的来过这里吗?”小燕是个小女孩模样的妖怪,那日会客馆后,众人便分开寻找紫薇君,寻找时华莲他们便看见坐在树杈上快消失了的小燕。
“怎么办……快消失了呢?好想再看看这美丽的风景啊……”小燕叹道,一点也不怕他们。
“是寻什么人吧,如果相信我的话,就请到东边的葫芦庙去。”是积善德,好在下一世早早变成人。说完,身体变得透明,消失了。
华莲摇了摇头,一会想了想道:“小燕妖怪应该不会骗我们,葫芦庙该是有事发生。如果是紫薇君……”剩下的话未说出,众人皆已明了。拨草上得坡来,陡然瞧见姬酒酒,众人不由呆住。只见裴公逸高兴地跃到姬酒酒身边,连叫姬姐姐。华莲走上前,欢喜道:“姬酒酒。”姬酒酒含笑地点头相应。众人瞧见,微笑着拉裴公逸走开,叫他二人说话。华莲轻轻道:“姬姑娘因何到这里来?”姬酒酒道:“寻我舅舅来的,说有个葫芦庙在这里。”华莲欣喜道:“我们也要到葫芦庙去,正好可以同行。”姬酒酒心道:“华莲也要到葫芦庙去,这里是有葫芦庙,是她错怪别人了。”只听姬酒酒道:“会扰着你们做事吗?”华莲摇了摇头,微笑道:“怎么会?”姬酒酒微笑点头,二人便一起跟上来。
众人向山野更深处寻去,一路所见皆为荆棘老树,蛛网黑鸦。裴公逸气哼哼道:“定是那个臭小燕妖怪骗我们!”陆机安慰道:“裴小公子别着急,说不定是我们没有找到。”突然裴公明欣喜地大喊:“葫芦庙,我找到葫芦庙啦!”众人闻声赶过来,见荒草堆里果然竖着一座小庙,趴下来瞧,那庙里犹坐着一个老爷爷。众人疑惑不解,忽见一股清风,庙里走出一个身穿淡服,手持拐杖的老者,跪下道:“小神不知三太子驾临,失礼了。”华莲闻声道:“你是……”老者道:“小神乃此间葫芦庙庙神。”华莲端详道:“既是庙神,本受人间香火,怎么反连庙宇都隐去了?”老者听了一阵羞颜,突然泪声道:“三太子,救我一救啊……”手上奉出神印。华莲这才相信了老者,忙扶起道:“老神仙勿怪,实是嵬城出了许多事,故才防备了些。”老者站起,泪眼相看道:“三太子您不知啊,这嵬城千年前就变天了!”说着举袖而挥,只见众人已至庙里,但见庙中台案尽断,神像毁坏,蛛网结实,说不尽的凄凉破败。
裴公逸点看一番,嫌弃道:“老神仙,你怎么连你的小破庙都不知道收拾收拾,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若是在牡丹坞,早给我阿娘打出三条街了。”“小破庙……竖子休得乱言!”只见庙神突得大惊失色,直指裴公逸。众人也是一惊,不晓得庙神怎么了。“老头儿,你好端端的怎么骂人?本来就是小破庙,小脏庙嘛!”庙神气急,两手发颤,指告道:“我这庙宇乃玉帝所赐,受封仙印,倘不是三太子在此,你等野仙何能踏足半步!”又转眼看华莲语重心长道:“三太子怎么跟这些没有仙籍的人来往?”华莲一笑扶庙神坐下道:“老神仙执拗了。他们是我的朋友,并不关身份。”又看了看庙宇道:“确实有些烂了,老神仙既在这里住,理该收拾一番,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老神仙过的。”
只见庙神嘴唇动了动,如梗在喉,一脸阑意,一边的裴公逸见了别提有多高兴。姬酒酒出声道:“他是老人家,你是小辈,不可以任意取笑。”裴公逸这才敛了笑意,只在姬酒酒不注意时冲庙神恶作剧地吐舌头,庙神气哼哼地把头一撇,不理会。华莲看裴公逸无耐摇了摇头,问庙神道:“老神仙,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有您说的这里千年前就变天了又是何意?对了,您可有看见一位紫衣的仙长?”庙神看一眼华莲,抚须长叹一声,说道:“这还得从那人到来时说起,说来话长,诸位先捡个地坐吧。”众人听言,相望一眼,便席地而坐听庙神讲来。
外面落了雨,打在草叶无声无息。庙神看众人一眼,回忆道:“从前的嵬城何堪这般昌明隆盛,也不过是个偏壤之地,犹记得那时天年干旱,草子无生,民皆流亡。小神日日焚香默祝,祈望上天可降一场甘雨,以济黎民。如此做得三年,也不过下得两三场。一日间焚香祈祷,庙里来了一人,踏进来温言道:“拜了三年,才拜得两三场,想来是拜错了。”只见那人抬头望了望,伸手而动,顷刻间便下大雨来。小神见下了雨,也是喜昏了头,又叫他再下,那人依言,又下数寸。”裴公明道:“那他可是个好人喽,解了这里的民苦。”庙神叹道:“何不是呢,他在这里呆了三年,三年间,嵬城风调雨顺,柳青花红,我这葫芦庙前夭桃一片。那一日阳春天气,我与他对饮,才知自己入了他的局。天宫神官求来不明之雨,置上天于何地!”庙神叹了叹继续道:“他与我言说,只要我装聋作哑,便算无事。唉,也是我胆小怕事,贪恋神官,这才酿了此祸。”华莲道:“此地再没有其他神官了吗?”庙神道:“哪有什么神官,穷山僻壤,早搬离了。”裴公逸道:“那你怎么不搬,留在这里受苦?”庙神道:“无功无绩,无门无路,难为啊。”裴公逸不明白,心道:“一个地方,不想呆了就走,怎么就难了?”华莲叹口气,问道:“那后来呢?”庙神道:“依他所言,我装聋做哑,睡在了葫芦庙里。一觉醒来,三百年过去了,葫芦庙香火长续,香客难断啊。”众人不解,庙神见状,泪喊道:“什么香客!大都是些皮影傀儡!人啊,傀儡啊,妖怪啊,混杂一处,繁衍生息,暗地里将人食!”众人对望一眼,心惊不已,将梅风岭的傀儡想在一起。庙神缓了缓道:“我知道不好了,战战兢兢至了城中,才知道嵬城大变了!红楼画阁,绣户珠帘,远迩笙歌,一世繁华啊,可小神知道,知道那不过是一片华衣下的枯骨!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来到嵬城,我就在那城门拦啊,挡啊,挡不住,拦不住,他们说我是疯子,我拿出神印,言明我身,却遭了份打,也被咂了庙宇……”说到这里,落了泪来。
“三个月,小神死了心,回到了这葫芦庙,在庙前日日坐看,不能安。嵬城一日比一日繁华,渐渐成了三界的一处异地。”裴公明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当初就是为嵬城的好玩才来的。”庙神相看一眼,叹道:“有人为名来,有人为利来,有人为‘好玩’来,缘由为何都不重要了。”华莲道:“难道就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古怪吗?”庙神道:“仙门里的人到了嵬城,察觉了这里的怪异,尽都殒命于此啊!”
“尽都殒命!”众人俱是一惊,陆机道:“是因为发现嵬城的怪异才致杀身之祸吗?”庙神缓了缓,才道:“原先我也以为是这样,直到碧波门的妖怪来这里打尖,瞧出异样,被青衣傀儡围杀又放走,再加上城中阴暗里弱肉强食,每六十年如期生一批新的傀儡,以维嵬城平衡之象,傀儡哪里去了,被谁杀了,那人浑不在意,我才知道这一切是冲仙门来的。”庙神看了看除华莲以外的人。听到这里,众人不禁背生冷汗,默默相看。庙神叹了一息道:“千年就这样过了,嵬城在他的谋局中变成了鱼龙混杂又一度祥和的富饶之地。小神寻思着是他改了心意,就此放下了,可他竟将眚操控,欲埋此城啊!那夜风雨,更用秘曲操控傀儡与人相斗,也不知以后……以后会又做得什么事来。”这时候,雨下得大了,打得树叶唰唰响,风透进来,把庙里的红幡布掀起,晃动着,像极了幽灵的翅膀,天阴郁极了。庙神看向庙外,想起那夜恶斗,一阵心惊胆战。一会儿,庙神才恢复过来。“那夜风雨与人相斗……”一声闷雷声响,只听华莲紧张问道:“那夜,那夜可是九月初二?”庙神想了想,应道:“是九月初二,三太子如何知道?”众人对望一眼,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裴公明急唤出来:“是紫薇君啊,那你知不知道紫薇君现在在哪里啊?”裴公明上前了一步,显得紧张又焦急。庙神看一眼,无奈道:“死了。”姬酒酒吃了一惊,心中感到叹惋,但总归是平然之色,不似众人般哀戚难过。“紫薇君现在哪里?”华莲颤声问道。庙神道:“被小神就那地埋了。”庙神是天界神官,本该超脱淡然,近些年也不知怎的,对生死有了恐惧,其实平日里也没少替人埋尸。也许是料到自己犯下天条,想着积些善业,死后有个好心人也能给他挖个土坑,好叫他入土为安。裴公逸急上前,急色道:“你把紫薇君埋哪了?”庙神看一眼裴公逸,成心叫他着急似的,欲说又闭上。华莲见状,恭谨道:“还请老神仙相告?”庙神看一眼华莲,“我……”却见众人齐齐向他执礼。终于有人向他执礼了,庙神一阵感念,又觉自己品质不佳,惭颜回了礼,道:“埋在了刺枣树旁,小神可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