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宋老师牵着我往家的方向走着，时间已接近七点，天际还剩下最后几道霞光还在烧着。
我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把我小时候和氢气球英勇斗争的故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说不出问题的话，现在小拇指上绑着的两个将完成二十八年以来史无前例的壮举：安全到家。
“你真的太厉害了，人类又往前进了一大步。”宋老师没有吝啬夸赞，真诚的表情和严谨的语气仿佛下一个诺贝尔已非我莫属，我将名垂青史，载入史册，被后世传颂。
我骄傲地拍了拍胸口，“对吧，我是不是很厉害！你以后跟着我混，保证能吃香喝辣，尽享荣华富贵！！”
宋老师：“那真的太荣幸了。”
我：“我怎么觉得你有不满？跟着我混委屈你了不成？”
宋老师：“没有。”
我：“有！”
宋老师：“没有。”
我：“有！我看出来了！”
宋老师：“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凭感觉！”
宋老师：“你感觉错了，我深感荣幸，还望你日后能拉我一把。”
我和他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幼儿园小朋友来了都会冷眼哼一声“幼稚”的无意义废话，我本就是如此，而他不一样，却也因为是我忘却了真实的自己回应着。
我是个思维跳跃性大，没有逻辑，幼稚，爱发神经的人。比起正儿八经的话更钟爱不过脑子，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
人生里能放空脑子，胡说八道是件极其奢侈且幸福的事情。
它意味着你有着可以被尽情浪费也不觉得悔恨的时间。
在这个每秒都有四个人出生，两个人死亡，刚才那段对话进行里有二百四十个人爆发了第一声啼哭，一百二十个人与世长辞的世界。
时间本该和宇宙一样浩瀚深邃，意义非凡，不该拿来挥霍，浪费。
而此时它仅仅与停留在指尖的霞光一样。
没有意义。
习惯了不停歇奔跑，追求所谓的意义，是该放缓脚步了。
没有意义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重要的是身旁有个人就算你说“我其实会魔法”，他也会点点头回应“是感觉怎么好像部分记忆被消除了”。
这样的人，穷其一生碰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而我是何其幸运，十三年前就碰到了。
“不过，唐夕，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两个气球只是暂时交给你保管，所有权在我这里。”
插科打诨间，宋老师冷不丁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我不一定能把两个气球带回去，不一定能完成壮举，人类也不一定能往前走一大步。
“宋清许，这就是你拿出的诚意？”我的双眼放出了寒光，质疑起了他跟着我混的真心。
宋老师不慌不忙勾起嘴角，“为了体现我的诚意，我现在把它们送给你了。”
“那我真的谢谢你了，太大方了。”
不得不说他的学习能力真的非同一般，这也没几天就把我呛人的精髓学了大半。
“明天想去干什么？我早上过来接你去吃早点吧。”宋老师停住脚步，把我小拇指上的结又重新打了一遍，嘟囔着说：“还差几步就能完成壮举了，可不能出差错了。”
“今天还没过完呢，这么快就想我了？”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绑好的新蝴蝶结，故意笑着问。
问他，也是问自己。
我是新时代独立女性，我不能恋爱脑，我不能还没分别就开始想他，我不能想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
宋老师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是的。”
“宋清许，你清醒一点，你是要为科学献身的人！怎么能被小情小爱绊住手脚！！清华培养你，麻省理工培养你，祖国培养你，连祖国的对手都培养你，花了这么多力气怎么能满脑子只有谈恋爱啊！！能不能觉悟高一点！！明天给我乖乖在家看书！！”
我痛心疾首，对他的行为进行了一连串的激烈抨击，明明二十四小时都想在他身边，却以“大义”为重，说了反话。
“我已经丢失了科研的初心，早就不是为科学献身的人了。”宋老师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让我大可不必惋惜：“会看书的，但在你坐上飞机之前不行。”
他的话让我愣住了。
被欢喜冲昏了头脑的我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未来有太多变数了。
我在国外待了太久，回来真的能够适应吗？真的能找到工作吗？
去北京真的熬得住吗？要在北京扎根吗？还是未来要回省城？亦或者是回小城？
现实远比设想要复杂得多，也早不是能够不顾东南西北，只凭喜欢的年纪了。
我的想法，他的想法，双方家庭的想法，要考虑的东西超过了我的思考能力。
“想什么呢？又皱着眉头。”宋老师见我忽然拧着眉头，不说话了，问。
我不够用的脑细胞无法在迷路里寻得答案，便放弃了思考，提了个宇宙尽头的解决办法：“宋清许，干脆别管那么多了，咱们也别去北京卷了，就回小城考个公务员算了。”
面对我破罐子破摔，荒诞不已的提案，宋老师欣然接受了：“也不是不行，不过现在公务员不太好考了。”
“说什么呢！！你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在小地方被埋没了！！有点志向啊！！！”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前后矛盾，愤然控诉着他淡泊的人生态度。
怎么就没有要做出一番丰功伟业的远大抱负呢？
明明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天赋，怎么就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呢？
我正想着如何能让他燃起斗志，却听到一声：“唐夕，你永远是自由的。”
图书馆那天他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说我永远是自由的。
什么是自由呢？
到如今连我都不知道了。
人怎么可能是自由的呢。
人际关系，家庭，社会环境甚至所谓的理想，热爱，目标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都会成为枷锁。
没有人是完完全全自由的。
“我知道自己很矛盾，我把想法强加给你，期盼你留下来的时候就没有立场去谈自由了。但是唐夕，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不对应该说就算现在做不到，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过你想过的人生。我没你想的那么优秀，只是个按部就班走着偶然走上的路，没有远大理想抱负的人。
实际上我虽然也觉得研究还算有意思，但也没有过强烈的执着想要做出什么惊人的成绩，就像你说的丢弃了科研的初心，准确说一开始就没有，要不然也不会离开学术氛围浓厚的高校去企业。我一直觉得什么都不太所谓，学生时代的成绩也好，步入社会后的金钱地位也好，人际关系也好，我确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很多时候都觉得能看看书，有一两个算不上爱好的爱好，人生就足够了，物质上面可以说没有追求，精神上也谈不上有多富足。
我真的很羡慕你，总是对未知和热爱的东西有着难以想象的执着，眼睛永远是闪着光的，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从来没有停下过前行的脚步。跟你一比我是个十分无趣的人，没有为什么东西付出过全力，也没有一定要如何的决心。
而其实我早就找到执着的东西了，或许有些晚了，但今后我会为了你能自由地按照你的想法走下去进我的全力。
所以唐夕，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交给我就行，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印象里宋老师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长的句子，他总是言简意赅，不喜欢把想法外露，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我也时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着什么样的内心世界。
而此时的他毫无保留地把内心深埋的想法全盘托出，带着诚恳，急切，期盼，甚至有些许的卑微。
他想让我留下来，却也想让我自由地活着。
我看着他晶亮清澈的眼眸，酝酿了一会儿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给出了回答：
“你太小看我了，我虽然跟你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自己养活自己和爱好还是绰绰有余，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如何如何。宋清许，我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我总是说你胸无大志，但其实都只是说说而已，没有又如何呢？只要你觉得幸福充实，怎么过都是人生，谁说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谁说一定要飞黄腾达？现在的你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要深刻，要清醒得多。
什么叫跟我一比你无趣得很？在我的眼里，你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的，你就是天上的星星！你少在这里凡尔赛，如果天才的代价就是无趣，那我愿意承受这份无趣，咱两换个脑子。我当我的天才，你去当愚蠢的二脚兽！”
我停顿了些许，不怎么运动以后肺活量果然跟不上了，大口喘了气后才继续说道：
“换个角度说，你要是真有着鸿鹄之志，早就不知道飞到哪片天上去了，能看得上我？谁说让你一个人努力了？我有手有脚还能吃干饭不成？？还有，为了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可比为了我听起来有逼格多了！！以后按这个说，别太肤浅了！！”
待我滔滔不绝说完，与他心有灵犀相视一笑，虽然并没有任何实际问题被解决了，但我已然觉得世间没有什么能够打倒我们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碰上问题解决问题就是。
毕竟他可是宋清许，我可是唐夕啊！
宋老师：“但我觉得为了人类可没有为了你动力大。”
我：“你能不能有点思想境界啊，肤浅！”
宋老师：“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深刻的人。”
我：“我喜欢深刻的人！”
宋老师：“那行吧，以后就说工作是为了人类的科学技术发展。”
我：“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
宋老师：“当然了，都是给资本家打工拿工资，哪有这么高的境界。”
我：“你倒是看得挺明白。”
宋老师：“所以说为了你才是真实的。”
暗恋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他也喜欢我，但如何能想到他竟然如此喜欢我。
在他的天平上，我竟然是比科学要重的。
我一个只能享受巨人成果的凡夫俗子，何德何能能与科学并肩而论，过了过了。
来来回回掰扯半晌后，宋清许再次语出惊人，用一道惊雷把所见之处移为了平地。
“唐夕，要不我今天晚上请你们吃饭吧，也见见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我被吓得差点心脏骤停，这才几个小时，宋清许竟然想到这茬上了，是不是疯了。
“绝对不行！！！！！”
我龇牙咧嘴怒吼道，同时握紧了拳头，准备随时给他抡飞到十万八千里外。
想什么呢，谈三个小时恋爱就想把我套牢了？没门！
然而我还在努力让气势升温呢，突然听到侧边有人叫了声“唐夕”，很熟悉，总觉得和今天早上迷迷糊糊听到的“唐夕，早点放桌上了，快起来趁热吃了”的声音如出一辙。
瞬间意识到不妙的我生无可恋僵硬着身体转过头去，就看见我亲爱的爸妈站在跟前。
恐怖片里出现都过分了的剧情在我面前上演了。
我妈根本没有理睬石化后被一拳打成了渣渣，头脑一片空白的我，而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地看着宋老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武当山的猴子都没被这么盯过。
陌生人见了都要报警的程度。
“是小宋吧，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我妈的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顿感两眼一抹黑，天旋地转，像是吃了云南特有的毒蘑菇，有无数个小人在一片漆黑里手拉手跳着舞大声嘲笑我的自作自受。
脚趾连三室一厅都顾不上抠了。
老天啊，如果我有罪，法律会惩罚我，道德会谴责我，而不是让我饱受地狱修罗场的折磨。
早知道如此，谁会为区区金桔柠檬折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