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坦白

想到宁皓即将背上弑父的不孝之名，顾知棠咬着嘴唇，两行泪像小溪一样从脸颊上滑下。

在旁人看来，她这是因为过度受惊所致。

他们连忙围上来，一边安慰，一边给她擦眼泪。

顾知棠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遥远，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像钟声的余音，在她脑中，嗡嗡响个不停。

只有宁皓的嗓音传进她的耳中。

“圣上。若非微臣将他们的家眷挟制，恐怕今日您难保无虞。”

这话让本来一片死寂的殿里，突然变得嘈杂。

皇帝和那些不明就里的大臣们，这才明白这群张内官的爪牙今日为何就这么容易倒戈。

顾知棠也明白了，前几日她在府里听到的，看到的那些动静。

原来是宁皓在提前布局。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亲手杀死他的父亲。

而他浑然不知，还这样语气凌厉地冲着高堂之上的皇帝，让他处罚这些原本可以护着他父亲的将军。

张内官的血，已经停止了流动。

他身下，金色的绒毯，被晕染上一大片暗红。

难怪宁皓从他眼皮子底下把她抱走，他只是打了他一百棍。难怪张内官连皇上都不怕，却因为宁皓的坚持，而放弃了对她的觊觎。

真相就像一缕缕光晕，将这些琐碎的细节串联起来。

顾知棠脑中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晰。

都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告诉宁皓，他的身世。

内疚，悔恨，忧心，混着浓浓的血腥，像狂风暴雨一样，要将她吞噬。

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顾知棠的眼皮好重，头好痛。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

烛火摇曳，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道拉长的光影。柔和的光晕，淡淡的熏香，让她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意。

目光收拢，缠枝纹的锦被，比她房中还要细腻轻盈的床帐，让她逐渐警惕起来。

很快，她想起晕倒之前的事情。

爹爹，哥哥，宁皓，皇上和太子他们都在。

她此刻所处的，应该是安全的地方。

轻轻喘了口气，她听见隔壁屋里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

洪亮的气沉丹田的声线，她一想就知道是皇上。另外的人，她在熟悉不过。

“你的生母可还在世？”

“生母早已作古。”

空气凝滞。连着顾知棠的呼吸也一并凝滞。

“你今年年岁几何？”

“臣，建崇元年生。”

又是一阵死寂。

良久，皇上再次开口。

“宁卿骁勇善战，今日又为民除害。得我上虞能有宁卿，可保安宁。”

宁皓不答。

门外，似乎有宫人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顾知棠听见外面支呀一声，又听到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之后是门被带上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轻盈的步履朝着屋内走来。

顾知棠朝墙侧身躺好，背对着门口。

宁皓走近，带着薄茧的大掌抚过她侧脸，将她掉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拢到耳后。然后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他的呼吸有些沉。直直地喷到顾知棠脸上。

顾知棠耐不住酥痒，肩膀轻轻一颤。

她索性不再装睡，翻过身来。

在宁皓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牢牢抱着他。

宁皓措手不及，忙伸手撑住身子，才没有把她压倒。

他另一只手揽过顾知棠腰际，侧脸贴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轻声道：“醒了？”

顾知棠总觉得进宫后宁皓就像批了一件透明的铠甲，拖得他整个人十分疲惫，沉重。

想到他的身世，她将宁皓抱得更紧些，两个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似乎这样做，就能弥补一些他失去父亲的痛苦。

可她该如何开口呢？

想起方才皇上问他的问题，她心中又生出一丝好奇。

“皇上突然问你年岁，该不会是想给你赐婚吧？”

她听到耳边宁皓轻嗤一声，随即，腰上一阵酥痒的微痛传来。

“你想让我娶妻？”

顾知棠忙摇头。

宁皓松开她，双手搭在她肩上，直视她的杏眸，眼中光波潋滟。

顾知棠蹙起眉头，连着颤了几下眼睫，心中一阵酸涩。有很多话急切地想要告诉他，但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宁皓轻笑一声，再次把她拥入怀中。

后腰上宁皓手掌里传来的热意，和后脑勺上轻柔的摩挲，让顾知棠一阵舒悦。

她听到宁皓沉着嗓音说道：“等我完成父亲的心愿，就娶你。”

原本纵情享受宁皓抚摸的顾知棠，瞬间瞪大双眼。

父亲的心愿？

宁羽的心愿，不就是让宁皓杀了他的情敌么？

难道他的情敌不是张内官，宁皓不是张内官的儿子？

那会是谁？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刚刚册封的郡主，晕过去，也不至于劳动皇帝深夜来探望。她脑子里不断地循环着皇帝和宁皓的那段简短的对话。

她立即想到什么。

如果宁皓的杀母仇人是他，那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得手，为什么宁皓却没有下手？

线索再次聚拢，不管真相如何，她已然做了决定。

前脚刚到惊寒堂，宫里来传圣旨的太监后脚就到。

顾知棠跪在宁皓身后不远的地方，大概明白了圣旨的意思。

宁皓诛杀张内官，平定宫乱，被皇帝封为“镇国大将军”，赐定安侯爵位。

那些跟张内官勾结多年的将军，一一被褫夺兵权，刺配边关。皇帝命宁皓即刻释放其亲眷，让他们一同跟随。

接替这些将领的，是一群较为年轻的将领。

是爹爹顾如山下山后，暗中查探过底细的一群爱国青年。

圣旨特意提到这一点，还褒奖了爹爹选贤举能的功绩。

太监宣读圣旨完毕，还特意对宁皓说了一番话，让顾知棠印象极为深刻。

“宁指挥使，前朝历代，战功赫赫的将领们，谁也不及您的殊荣啊。可见圣上对您的爱才心切颇为深切啊！”

宁皓垂首恭听，面色淡漠。

用过午饭，顾知棠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朱唇翘鼻，明眸皓齿，跟穿越之前毫无二致。但谁也不知道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

也许，上天让她穿过来，还让她遇见宁皓，自有一番深意。

她的过去，宁皓并不知道。而宁皓的以往，她也无从得知。

但是如果要阻止他做出天地不容的举动，她必须要得到宁皓的信任，也要了解宁皓的过往。

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径直走到宁皓房里。

宁皓端坐如常，伏案批阅文书。

不知是秋意渐浓，还是其他的原因，顾知棠总觉得他屋里比之前冷了许多。

“师父。”

她很少这么认真地去喊宁皓，所以他当即顿笔，抬眸看向她，眸中的凌厉霎时间敛起，化作春风般柔和的目光。

这目光，让顾知棠忐忑的心慢慢松了下来，多了些勇气。

“何事？”

“你跟我来。”

等到宁皓从书案后起身，顾知棠拉着他的手腕，领着他一直走到她门前的秋千旁。

她把宁皓按进座位里。

宁皓不明就里，侧目看她。

“为何这般神秘？”

顾知棠轻轻晃动着秋千，带起一丝清风，扬起宁皓鬓边一缕青丝。

“我有事情想跟你坦白。”

秋千回落，少年青色的衣袍在风中荡漾，美如画卷。

听到“坦白”一词，宁皓第一反应，就是顾知棠要告诉他关于“李老师”的一切了。

虽然那次帮她解毒时意外听到，他曾心存芥蒂，但是当太子出现在顾知棠世界里的时候，他的占有欲让他放下了嫉妒。

过了这么久，他早已经不在乎了。

是他自己没有早一点出现，他不能怪她心中先有了别人。

况且，她如今这样陪伴着自己，他早已知足。

当即，他双脚撑在地上，伸出长臂，把顾知棠从秋千后面捞入怀中，与他并坐。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顾知棠有些讶异。怪力乱神之说，宁皓大抵是不信的。这是她起先的预期。

听他说的这么淡然，她身体里登时多了几分力量。

“你知道吗，你长得和我的一个老师很像。”

她表情特别认真，“不能说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她凑近他的脸，柔夷素手触到他鼻尖的痣。

虽然决定不在乎，听到顾知棠提起那个人，宁皓心中还是泛起一阵酸涩。

他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大掌覆住顾知棠的手：“我早已知道。”

顾知棠轻轻点头作为回应。但是她知道宁皓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我想说的是，我在别的地方，跟你认识。”

宁皓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这才是顾知棠预料中的表情。

她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可能你不记得，但是我记得。也或许那并不是你，但是在这里我又遇到你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她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想让这个看似荒唐的事实显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宁皓微笑着点头：“是很有缘。”想起他们初始，就卷进她的婚事，然后一点点被她吸引。宁皓唇上的弧度不由加深。

宁皓这样淡然的反应，让顾知棠十分不自在。

她索性说的更为直接。

“我是另外一个人，是别的世界的人”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把三年前自己怎么来这儿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宁皓，没发出来的声音却被宁皓覆上来柔软冰凉的双唇堵了回去，变成一阵惊慌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