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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仁不让冠群芳

熙元十年八月初八,召封李氏为充仪、卫氏为安定郡君。那时沈嬅正和周衍手谈一局后在御书房坐着。

周衍批阅着劄子,沈嬅则捧了一卷《荀子》平静阅览,周衍有时问她几句,她便答了,再不出声。

他见沈嬅看得有些入神,不觉奇道:“你看得这般入神,可是读出什么意思来了?”

她淡淡翻了一页,说:“看什么都是一样的,何况这书也是看了多次了。”

“我这里有杨倞的《荀子注》,你可要看?”

沈嬅摆了摆首说:“罢了。”她合上书后放在一处,两手交指托起下颏,目不转睛地看着周衍。

周衍有些发愣,“你这是做什么?”

“臣妾在想明日新人入宫的事。”沈嬅软笑着。

周衍看着她这般模样,不觉含笑道:“你这是吃醋了?”

沈嬅不语,再不理他。周衍遂拿起一本劄子递与她,示意她看。

她亦不辞,径直摊开看着,可片刻之后又是掌不住地连连笑出声来,“这个张中丞也是个奇人,颇有魏征、司马光之风了。如今朝中的中品官员大多是倒戈李英、阿谀奉承之辈,他倒是个出众的,假以必是堪当大任的。”

周衍笑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是那些宰臣了。”

如此,沈嬅倒有些好奇那位李氏了。

翌日清晨,沈嬅早早起身便命碧梨朱萍梳妆。

芙蓉银朱色妆缎大袖长衣上以孔雀羽、银丝穿石瑛、碧玺二珠飞绣作西番莲花、蓬莱瑞草纹,裙裙迤逦三尺。霞帔上用缂丝密密织作云雾春萧花景图,系金玉饰。

一头乌云青丝挽成发髻,白团角冠约发,左右加白玉鸾簪。

而待到颐宁殿时,沈嬅又扫视了周围,见众人皆是华贵装扮,不肯落了下风。

几位郡君、县君之流因品阶微末所服衣裙首饰不得过盛,而自才人、贵人以上的五品内命妇皆是堆金砌玉,极尽奢华。

一院子的人娉婷袅娜,再有内侍与宫人更是人满为患,沈嬅则朝孙昭仪与江修媛去了。

昭仪仪容端美、中合身姿,如一方温润玉翠。锋芒被尘事浣尽,如临水自照的水中百合蕴含芳泽,一袭白绫凤尾曳地裙似一弯月华倾泻在地,顾映心扉。

修媛姣艳秀丽,高挑纤材,如一斛明媚珊瑚。锋芒从未经掩暇,如香韵冠绝的一现昙花绽放芳华,一袭绯红挑金曳地裙似一抺朝阳降临在地,沁人心脾。

沈嬅与二人见过礼,三人坐在一处叙话。

修媛不由向二人说:“如今宫里当真没多少个人了,一眼便能望到头。”

“这苏氏与阮氏被贬斥后,人就更少了。”昭仪温笑一声,“现下有了两位新人来,往后便热闹些了。”

沈嬅正欲说时,就有内侍传召入内,待入了殿内,诸娘子皆行礼如仪,后照次序坐下。

只见太后穿了一件绛紫色禙子,遍绣满石榴籽葡萄缠枝。一头略有几根银丝的长发绾一支白玉梅兰竹菊纹样长簪成髻,九枝金丝攒宝石珠花加于后、左右三面。

太后看了看诸人,才又沉声说道:“如今这八月里头,暑气是最重的,难为你们一大早的来晨昏定省,都吃完冰乳酪罢。”

沈嬅以三指拈起调羹轻轻拨动着碗中的乳酪,虽是诱人,可自己却不能吃,遂只得看着,转而跟身旁的行瑗道:“我是有孕在身不能吃,你怎么也不吃?”

行瑗凑到沈嬅耳边,举团扇半掩面,“我这几日刚来了月信,太医给我开了一副调理的药,所以最近都吃不得冰的。”

沈嬅了然,手中的团扇指向自己对面的空位,道:“今日阖宫妃嫔都这般早来,李充仪与安定郡君怎地还不来,不太好罢。”

“压轴。”行瑗似是在无意间说出这句话,随后便低头呡了一口清茶。

她说完不久,方有两个内侍黄门来传,“娘娘,李充仪与安定郡君到。”

沈嬅闻言,只道:“说曹操曹操到,可见不能在背后说人。”

不多时,充仪与安定郡君二人便已立在殿前。

充仪以赤金红宝的钗环绾发成一个缕鹿髻,玫瑰红色花广绫大袖长衣外加霞帔,宫绦系腰穿以金王为饰。

沈嬅抬眼注目于充仪,而她微微一颤,有一瞬的恍惚。

柔桡嬛嬛、妩媚姌袅(1),似一朵在后苑中乍然怒放的芍药花,为她如玉般无暇的底色上更添几重华采。以螺子黛描就的双眉肖两弯暮春时节的如烟翠柳,又若一缕罥烟徐徐而升。

有她在,一侧的安定郡君卫氏原就是小家碧玉的姿倒更落得了下风。

二人双手绕指而交,敛衽朝太后福了一福。太后叫了平身。让充仪坐在沈嬅对面的位置。

太后说罢,转首看向沈嬅,柔声道:“如今已经是八月了,可这天气还是那样的热,难为你一大早的过来。”

沈嬅欠了欠身,正色道:“臣妾如今身子还好,是玄美人胎还没坐定,是以今日不能来向太后请安,昨日还特意托了我来说项。”

太后莞尔一笑,道:“老身安不安的就这样了,如今你们为官家绵延子嗣才是老身心中最牵挂的大事。”

修媛轻轻抚平衣袖边卷起的褶皱,“瞧太后这话说的,若是臣妾等疏忽了对娘娘的恭谨,回头官家若是知晓,那定是要怪罪的。”

沈嬅默默了半晌不语,才与修媛说:“你不觉着这李娘子很像一样故人吗?”

修媛怔了怔,才说:“是像,只不过不是容貌上的相似,更多的是周身的气韵。”

出身显贵的世家女子,又是自小娇宠的,大抵都是有些相似的。

行瑗却道:“我虽未见过高氏,但她昔年的种种恶行我也听了许多。可充仪,看着不像是那样的人,她的眼底,不是工于心计。”

两人纷纷别过头去看她,她又道:“缘分使然罢,我也不知为何。”

行瑗近来承恩最多,但为人却仍是如从前那般恬淡,一直不大喜与他人往来。平日里除在自己阁中和去福宁殿外,去得最多的便是挽香阁。

而周衍倒也喜欢她如此,从未说过如何,她便一直如此。如今忽地这般说来,反令人称奇。

从颐宁殿出来后,修媛与昭仪一同去玉屏阁看昭淑公主,行瑗便陪沈嬅回挽香阁。

尔后几日,周衍连召幸了充仪几次,而安定郡君只在他召幸充仪的后一日侍寝过一次,之后便再无。沈嬅自是知晓周衍宠充仪的其中原委,遂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那一日,沈嬅与好友才人叶柔槿、行瑗二人在庭中纳凉。

大瓮中除却冰外,还湃着许多的瓜果,一阵凉风习习外还有丝丝甜香。丹荔又切了些密瓜呈在银碟放在案上。三人各躺在湘妃竹制的贵妃椅上,身旁有宫人执着蒲扇在扇风。

沈嬅算着时日,道:“我现下都快三个月了,说起来行瑗也有好些日子没去福宁殿了罢。”

行瑗倒是无谓,“自从李娘子入宫以来,官家便没有在传召我了。”

柔槿不语,而沈嬅则是侧首问她:“姐姐呢?官家又有多久没再传召过你?又有多久没去过你的长乐阁了?”见她不答,沈嬅便又续着说下去,“行瑗倒是无谓,你呢?”

“官家若是想起我,自然是会传的,我何必自己急得上赶着去呢?这些事又怎么是我们能定夺的呢?”

柔槿倒是淡淡的,沈嬅也无方,只得随她去了。

正说着时,却见钟永忆进来禀道:“官家方才降旨,升充仪李氏为‘昭容’。”

沈嬅只叫他下去,再见她们两人无心于此,便也无语。

熙元十年的八月,昭容冠绝群芳,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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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自【汉】司马相如《上林赋》中第九段形容女子身材苗条柔弱、体态轻盈纤细、容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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