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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地久有时尽下

重元节前四日起,百官同休沐九日。是日,皇帝御大庆殿已了百官朝贺,及大周藩属国、外邦使臣觐见,再于紫宸殿宴谢诸臣。

午后,由孙昭仪代皇后职,携诸嫔御至福宁殿陛见。

宗室戚里入贺禁中,大内热闹非凡,再有命妇至后苑贺过今上而立之辰。

申时未,朱萍卷起一重珠帘步来。她换了一身桃红色交领上襦,下系水红胭脂色百叠曳地裙,外罩一件薄罗坦领半臂衫。

发髻向上约去作堕马髻,以几朵通草绒花为饰。

沈嬅听门外有动静,遂转首去看。不由发怔,朱萍见她这般,忙道:“姑娘可是觉得不好看?我还是先去换掉罢。”

沈嬅这才含笑,轻轻挽过她的手,道:“你难得穿的这样艳丽,很好看。”

朱萍素性默默,虽是温和,却远不如金桔沉稳大方、做事周全,亦不及碧梨机敏聪慧、能言善辩。

平日里多是穿湖蓝、深绿、靛青等色,如今这样打扮倒颇让人眼前一亮。

碧梨启开妆奁,为她画就最精致的妆容。取了玉容珍珠粉匀露上妆,一管螺子黛斜斜描出两弯罥烟细眉,朱萍适时取出一盒石榴色的玫瑰胭脂,遂蘸水化开薄薄施于两腮。

沈嬅低见,正见珐琅绘彩的小盒中盛着的胭脂,想起那日与周衍的枕畔耳语,及他亲手所描绘的“桃花妆”,心下妙想,便取过工笔来纯白真珠钿上画着。绯红花瓣浅绿花萼,又将原要用来画额黄的“黄金缕”(1)零星描了几点花蕊。

云暮紫色绣宝相仙花纹宫装,金丝银线穿过细密珍珠缀在上面。未加霞帔,臂间挽着半丈余来长的绛紫色紫藤碎珠烟罗。

如墨云鬓以乌檀木梳篦细细梳作一个参鸾惊鹄髻,鬟鬟似青鸾尾羽朝落,梳落有制。两侧加双翟衔明珠赤金钗,垂下珊瑚流苏累累。

她抬首,只见古朴铜镜中是已容光焕发的脸,今日之她,早不复昨日憔悴。

丹荔从回廊中踱来,在她低声道:“姑娘,车辇已经备下,咱们也该到后苑去了。”

如此,沈嬅便由几人扶起至仪门外乘一顶华盖肩舆至重华殿。

才走到后苑的湘妃竹小路时,她被一声清冷的声唤住了。“沈婕妤安好。”

碧梨应声掀起帷幔,沈嬅抬眼去看,放眼掠过,是康王周浦。

她道:“康王殿下安好。”

“娘子有娠以来,本王从未亲贺过,在此便恭喜沈婕妤了。”说罢,他拱手揖了一礼。

沈嬅颔首谢过,又道:“此处乃是禁中后苑,大王与我都不便在此久留,告辞。”对于他,沈嬅只是含了一缕得体的微笑。

长生殿席上,各内命妇都是如沈嬅所想般按品大妆。

如花面孔的舞伎伴着丝竹弦乐跳着无新曲蹈,沈嬅不仅自己看絮了,左右张望间,见众人皆是一副看絮了的模样,甚至不加掩饰。

沈嬅正要起身,却被太后叫住了,“沈婕妤陪老身去更衣罢。”沈嬅原就有此意,便也不拒,只应了声“是”。

周衍奇道:“孃孃可是嫌这里太闷?”

“我听说后苑里的菊花比往年开得都好,便想同沈婕妤一同去看看。”太后微笑着,“无妨,你们继续,不必理会我这个老婆子。”

周衍笑道:“既然孃孃有兴致,那儿子便与孃孃同去。”

沈嬅闻言,心中暗自称喜。她原以为有太后在,自己就难以引周衍出去了,却未曾想阴差阳错间反倒省去自己出言的许多繁琐。她吃又悄声吩咐了丹荔去知会柔槿。

周衍沈嬅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不时凑趣说几句话。沈嬅即使心中忐忑,面上亦是不见波澜地笑道:“听司苑司的女史说,今年不仅有往年的那些菊花,那绿的叫‘碧水春心’、粉的叫‘玉面描丹。开的极是好看。”

她说得绘声绘色,倒令太后愈发好奇。

周衍展颜一笑,沈嬅见了微微一怔,倒不是觉得多好看,只是许久没见他如此真心笑了。

行至后苑,沈嬅取过一把银剪折下一朵万寿黄菊奉与周衍,“陛下看此花可好?”周衍接过点了点头,捧在掌中。

秋风飒飒拂过,掉落在地上的菊瓣随风飘扬,下首正中,一女子正在做剑舞。沈嬅颇为满意,并将目光探向周衍,想知晓他是什么神情。

一袭天水碧纱罗长衣,青幔披帛被一条靛蓝宫绦系在腰间。满头青丝用一条五色彩绳挽起,周身皆无金玉珍玩装饰,发间的五股丝绳及腰间的宫绦、披帛,都随她舞剑的动作而飘动。

柔槿经这几日习来,舞剑技艺比之昔更盛,但却未刻意去仿顾钰仪做剑舞时的清冷凛冽之姿,而是多了柔美明媚之态,再由她改编几处,已是自成一派了。

漫天菊瓣皆为她添妆,她一执剑于花丛中,人比花娇,花亦成了她的陪衬。一柄蔷薇软剑被她一招一式用得炉火纯青,融在舞中,更是精妙。衣裙随她动作而动,轻风拂过更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太后间道:“那是谁?”沈嬅只得遣了人去,太后复又看向周衍。

周衍目光自柔槿舞剑之姿再挪不过去,片刻方回过神来,“想来应不是普通宫女之辈。”说罢,他又吩咐陈立去看,“今日可有娘子缺席?”

沈嬅知他素来多疑,但自己又不便去说,便问:“官家觉着她舞的可好?”她故意不提钰仪,却句句离不开她。

周衍放出望去的目光探向太后,“孃孃觉得呢?”复又看向沈嬅。

“好。”太后拊掌一笑,“官家能有如此的嫔御是官家之福。”

说话间,柔槿负手而来,她一面握剑,一面行礼,“臣妾才人叶氏见过太后、官家,见过沈娘子。”周衍挥手命她起了,问道:“今日不在筵席之上,跑来这里做什么?”

柔槿敛衽一福,恭谨道:“臣妾原本身子不适,已经告了假,但心里记挂着官家,便在此做剑舞一首,遥祝吾皇生辰安康,万寿无疆。”

周衍笑道:“有你祝,朕一定安康。”他又复道,“沈爱卿觉得要赏她些什么才好。”

“臣妾与行瑗、姐姐皆为三年前入侍官家,如今臣妾与行瑗已身居高位,总不好厚此薄彼,官家若是要赏,不妨便全了惩戒这一点私心罢。”她朝周衍敛衽一福。

“孃孃呢?”他又问太后。

太后道:“不如便依沈娘子所说,升迁叶才人的位次。”

如此,周衍说:“那便迁叶娘子为美人,也算是你与章美人同喜。”

他侧首,余光瞥见沈嬅今日精心修饰的容颜,不觉称赞,“今日这妆容极衬你的气色,这衣裳也好。”

沈嬅惊异于他忽地这般说,徐徐道:“臣妾今日作‘桃花妆’,又与官家昔日为臣妾所作略有不同,官家不妨细看。”

周衍遂依她说,注目细细打量良久。灿然笑道:“确有不同,却又更好看些。”

他携过沈嬅的手,掌心中的温度缓缓传入她的指间。“手这样了,回头得记得添个手炉。”

“谢官家挂念,臣妾下次一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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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金缕”原为饰品,本文将其杜撰为一种画额黄的胭脂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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