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像指缝间的沙。你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逝去了,但你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
陆鹃没发现女儿有什么不同,毕竟一直都是那么懂事的孩子。只是买衣服的时候,祝留不再把目光停留在粉色系的衣裤上。祝留开始喜欢穿纯黑色的t恤、风衣、毛衣、牛仔裤,没有遮挡住她的美,反而让她显得更加白皙。陆鹃看着穿衣镜前一闪而过、目光淡淡的祝留,有种还没抱够孩子就长大了的感觉。
祝留再出现在画室已经是一年以后了。这一年她也没有荒废学业,已经是准初三的女孩儿了。
她在画室里画着球体素描,铅笔在素描纸上扫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陈辰穿着黑色卫衣,拿着一罐咖啡,走近她。
陈辰在祝留身后停住,若有所思却又无比肯定地说:“你变了”。
祝留的笔顿了一下,又继续扫过,没有回头,只是似笑非笑地说:“哦?”
那么清秀的脸,那么复杂的眼。
陈辰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感觉她瞬间成熟了。也不是瞬间,毕竟一年没见。但陈辰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祝留问:“你确定不是瞬间苍老了?”陈辰愣了一下,祝留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个光下的球体。
喜欢绘画的大抵都不是话多的人,不然是耐不住日日夜夜的寂寞的,陈辰没有再问。
后来,陈辰发现祝留的线条有了力量感,而且不管多么深的阴影都处理得很干净。当祝留完成自己安排的任务之后,随意地用按动笔在草纸本上涂涂画画时,她的画面很有内容。换一个说法,也许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谁都看不到的世界。
玩艺术的人大抵都一样,其实真的不是恃才傲物,只是人这种东西很容易被同化,没必要委屈自己跟很low的人一起玩儿。而且完美这两个字是很有诱惑力的,足以让人发疯,这两个字有上帝的双手也有撒旦的双眼。所以,你需要紧紧地抓住它,但不要深究它的灵魂深处。你要接近它,理解它,但不要迷失其中。
阳光透过豆绿色的棉质窗帘,洒进画室,慢悠悠地包裹住女孩儿的侧颜。女孩儿就这么一天天地长大,握笔的手越发有力,对色彩的感知力越发敏锐,再创造的能力越来越强。
陈辰很珍惜学生们的兴趣还有这种创造力与想象力,太珍贵了。在这个很多孩子小学就开始打游戏、刷直播、追偶像剧的时代,能够静下心来,画一整天的画的小孩子真的太少了。毕竟那种精心绘制一幅作品才能体验到的成就感,只要打一次排位,把自己代入一集偶像剧就可以得到了。
十八岁陈辰没仔细琢磨过自己对这个十三岁小女孩儿的感情,很多东西不细想也就过去了。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陈辰都把祝留当作学生,他希望她平安喜乐或者名利双收。
祝留的世界其实很单纯,屈指可数的人,唯一热爱的事。可是她的世界也很复杂,一场有去无回的报复,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说的故事。
初中毕业的暑假,祝留在家里的沙发缝隙里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样可以把祝良拖入地狱的东西。祝留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找祝良,但是她不知道那是群什么人,此刻看着手中的借据她想她知道了。
祝留还记得高一那年的国庆假期,她在家里写作业,发现陆鹃的房间传来抽噎声。祝留走过去凑到门口,听见陆鹃断断续续地说:“他怎么样了?我早就说过不要赚那些人的钱,那都是亡命之徒,他真以为他能骗过人家吗?”
祝留垂下眼,心里泛起的难受提醒着她一切都回不了头了。她听见陆鹃说:“他在监狱里要不要紧?十五年他熬得住吗?”
祝留唇角勾起了一抹笑,目光却凄楚地让人心疼。她转身离开了,穿着白色拖鞋的脚踏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轻轻地把门反锁上,泪水从脸颊滚落,她睁着眼看向天花板上的一处细小的裂缝。她好恨,她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那么一刻,祝留想去死,她去拿放在画架凹槽中的削铅笔的刀片,抬起头看到自己画的大卫就在画架上还没画完。祝留取下画架上的素描纸,在右下角写了一句话:“他必将你们交在我们手里。”这是大卫砍下巨人歌利亚的头之前说的话,祝留很清楚她要活下去,不管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