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祝家庄

老爹的手臂骨瘦嶙峋，丁文东一搭手，就习惯性的看向他的面部，觉得他的面相黄中带白，隐隐已有生机墓绝的迹象了。

阿绣进来倒碗白开水，站在一边关切地看着。

丁文东准备拿纸笔写药方，晚饭后给他扎针，外面来了小表舅祝崇学。他从地里回来，看见外甥的车子回来，就过来看看参军的侄女。

小表舅在东北服役三年，当的是海军，就很有经验的问这问那，阿绣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看向丁文东，他就笑着说：“肯定和你的部队不同，阿绣是特招的文艺学员兵，将来毕业了，起码也是在总部当演员。”

祝崇学有点惊讶，什么样的能量能把一个乡下丑小鸭送进龙子凤孙云集的神圣殿堂？他当兵三年，也就见到团部文工团的几个女兵，还拽得和个花毛孔雀似的，总部的演员演出，对他来说，只是神话传奇罢了，是绝对没机会见识一下的。

他就问外甥：“这得花多少钱走关系才能打通关系啊？”

丁文东笑着问他：“你觉得这是花钱能办下来的事儿吗？”

祝道成开着小四轮回来了，拉回来一车斗河砂。现在还没有河砂管理，自己下河采砂，砂子不要钱，但不能自己装车，必须找河边的村民装车，人家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和摆渡一样，都是收个装车费。

这种四个轮子的车斗三米长，一米六宽，五十厘米高的车帮板，一车能装两方半五吨左右。河砂不要钱，装车费一车五块钱。给装车工人拿包烟，就能给堆得冒尖。

见丁文东看过去，祝老爹有点尴尬，说：“绣儿兄妹四个，就孬蛋儿一个儿子，将来也是叶落归根，不给他给谁？机子买回来也是给他开的！我也开不了！房子还是依照他的意思，等秋后还盖这里吧！这是老宅，没有太多顾忌！”

阿绣看看表哥，有点懊恼，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这样补贴到哥哥身上了？她又担心老爹的身体，又不能说怎么把我挣的钱花给他了的话，就说：“他把南坡的好地挑走时，想过你能不能干得动那些荒地么？有了小四轮，今年的大麦小麦就叫你的孬蛋儿给你割回来吧！”

祝道成买了小四轮，在村里以致全大队都抖起来了，心情高兴啊！原想进屋和老表丁文东打个招呼的，刚走到院门边，他老婆吭了两声，他就像接到遥控器指令一样，立刻转到门口，拿了把铁锨，又往外走去。

他在门口用铁锨卸沙车，肯定看见了突路霸，也肯定听说了妹妹参军的事儿，却根本没有想过这小四轮是哪来的？要不要问候一声回来的妹妹？

小妹还在上学，大妹放牛回来，阿绣的妈妈叫她去把姚大舅父子叫过来陪客，他家儿子姚老虎，不断来追问阿绣表哥的工厂搞得什么样了！

姚大舅是村委干部，并不在家，在村部和一些人商量今年的夏粮征收，老虎骑自行车去村部叫他，说阿绣表妹真的参军了，回来办手续，东子老表也回来了。这边，祝崇学也骑自行车去找老杨，过来一起说事情。

于是，姚大舅就带着几个村委干部来道贺，顺便落实那个林场承包合同的事儿。

他们几个都是和阿绣爹都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一个农村女娃能参军，全乡全县也很少找啊！那可是破天荒的稀罕大喜事，一定得来看看究竟。

最最最基层的乡村干部，又处于这个贫困时代，要说贪污什么的，还真的很冤枉，上面布置了任务，他们就是个传声筒，摊派的税收之类，是按照人头地亩均摊下去的，结算方面，是农户和粮所对接，村里有一定的分成比例，乡里是直接从粮所扣走他们的部分，遇到拖欠困难户，那就只能是村里的份额部分，你们收得上来就有钱花，收不上来，只能忍饥挨饿。拖欠得多了，村里的日子就难过。

唯有的好处，就是吃喝。乡里开会、学习、布置工作等等，都会安排一顿饭。村里也有招待费，但都是招待上面来检查工作的领导，村委人员是肯定全员陪客的。其他时间想吃喝了，那就需要找理由啊！

解决邻里纷争，吵架骂街的事儿，开介绍信证明信的，结婚登记开证明信的，办理各种手续的，这都是个人行为，说说笑笑间，就敲了事儿主一顿酒饭。如果是两个村组之间有摩擦矛盾，田边地头排水纠纷，那是肯定要两边都要吃一顿，再引经据典拿文件比对着，给个解决方案的。

阿绣这事儿不同，人家是走后门特招参军的，又是老朋友老伙计的闺女，还是老姚的外甥女，这个就得真心实意地带点礼物去慰问一下。

村部有个小卖部，五六个人每个人花了三两块钱，买了些麦乳精白糖饼干之类的点心，老姚大舅怕大姐没菜着急，还去豆腐店买了半篮子豆腐，六个人就呼啦啦的骑车来到祝家庄。

家里确实没什么菜，阿绣准备做个老蒜苗炒腊肉，黄焖一只鸡，还有个韭菜炒鸡蛋，再凉拌个焯水青菜。一看来了一屋子客人，也有点着急。

俗话说开镰的腊肉挂镰的鸡，一年里，开镰就是收获割麦子，这时候的腊肉包好吃。腊肉装进猪肚里，慢慢揉着装，能装二十多斤腌制猪肉，然后用个柳枝弯个圈，麻绳捆扎着，把肉包吊在房子檩条上，防止猫偷吃。初夏时发酵合适，吃起来最美味。到了秋后，地里庄稼收割完毕，镰刀不再用了的时候，鸡鹅肥美，宰杀起来吃个新鲜，最是应时！

看来，祝老爹家的肉包今晚就要打开了。

祝从学去找来杨文戍，知道阿绣家没菜，回家拿来炕鱼，又去邻居菜地找了几个莴笋。

丁文东也看出蹊跷来，连忙说：“车上带的还有菜！”

就叫大妹跟着，去拎回来一堆塑料袋子。午餐肉、各式梅林罐头，还有梅奶奶宫廷麻辣鸭、上午买的卤制熟食之类。自己在后面抱着一箱酒，还给王姑姥拎回来一兜水果糕点。

所有人都把丁文东当做是阿绣的对象，手脚这么麻溜的走路带风，至少姚大舅就很满意。

阿绣的大妹叫阿芳，长相和阿绣截然不同，两颗龅牙突出，影响美观不说，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材粗壮倒也符合村姑本色，可这非洲白人的肤色，就有点儿不合理了。她后来嫁在本村的一个金姓人家，那小子性子极慢，摸摸索索的不出活儿，锄地时像个树懒一样慢动作，细节部分的小草倒是搞得很干净，可一大块地都这样慢工出细活的滥讲究，估计一趟地没锄完，就要收割庄稼了。

姚大舅给出的评论是：“要是我的女婿动作这样慢，一锄头擂死在地墒沟里算了！”

几个人是来喝酒的，丁文东手脚麻溜的布置桌子碗筷，罐头熟菜装盘上桌，叫姚老虎去喊祝道成来陪客。

结果不出所料，他要照顾大肚子老婆，不来！

包括杨文戍在内，村支书和主任坚持让丁文东坐上席，由姚老虎斟酒，十来个人围着个小桌子，中间放个过年的半截蜡烛，开始喝酒。

丁文东不喝酒，致酒辞一套套的，一件六瓶包装精美的衡水大曲很快就没有了。除了丁文东，祝老爹也喝了很少一点点，其余八个人平均七两多酒，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这些人竟然这么能喝？

丁文东叫阿绣去车上再拿一坛好酒，几个人说：“好了！不喝了！”

现在的农村人喝酒，最低档的散酒是五毛八一斤的红薯酒，还有八毛一斤的散装高粱酒，好点的是一块二毛六一瓶的水濂玉，还有一块六一瓶的二级大曲，一块七一瓶的沱牌大曲、林河二曲，再好点就是三块一毛五的林河大曲了，那就是一般人舍不得喝的名酒了。

现在没有谁搞工业酒精勾兑酒，大多数都是粮食酒，衡水老白干也是名酒，自然也是纯粮酿造，关键是它的包装过于精美，大家都认为是好酒，这喝酒讲究的是气氛，心情舒畅了，多喝几杯也没问题。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

丁文东的祝酒词一套套的，笑料百出的小笑话都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不知不觉就频频举杯，一箱六斤就就干了。

阿绣抱回来一个花纸箱，撕开一看，全是白白的泡沫衬里，丁文东打开胶粘口，里面是一个大肚子酒坛，这个就漂亮得不像话了，景泰蓝掐丝工艺制作的烤瓷中国红，带着艳丽的大牡丹花，四个大字：花开富贵！旁边一行小字：纯粮酿制，盛世汾酒！净含量五千毫升！

小表舅立刻喜欢上这个酒坛了，说：“这坛子真漂亮，放供桌上当个花坛也好看，还能腌咸鸭蛋！”

丁文东笑着说：“下次回来给你带两坛，这酒就贵在包装上！”

从泡沫里抠出来一个塑料酒提，两只精美造型的杯子。敲开泥封，旋开压塑封盖，一提打出半斤酒，给大家分酒。

几个人每人尝一两，这斤酒就差不多没有了！

姚大舅觉得差不多了，就问了阿绣的事情。丁文东看看后面的阿绣，她把菜上完就坐在后面黑影里，就说：“那边的政审外调已经做完了，需要原籍村里写个身份证明加个章，再去派出所办理户籍迁出手续就好了。”

支书说：“好说！那个老黄，戳子带了没有？叫文东写好证明，你给盖一下章就好，省得明天耽误事！”

丁文东说：“证明材料是人家印制好的，填上几行字就好，阿绣！你去车上把那个黑色皮包拿过来！再拿两条烟过来！”

证明材料要求填上姓名性别年龄籍贯等项目，几个人就诧异起来，阿绣今年才十七，这也不符合应征年龄啊！

丁文东说：“啊哈！是这样，她是军校特招的文艺兵，不受年龄限制，人家十四岁的也有入校的学生。”

“啊！部队大学啊！那可不得了啦！”几个人看向丁文东的眼神有点异样，就像看自家女婿一样稀罕。

祝老爹一直在考虑丁文东的话，此刻见大家酒酣脸热，就说：“几位都来了，那件事就说一下吧！就是这村后的林场梨树园子，合同都写好了吧？叫东子看看，就能签字付款了啊！”

这话说的，摆明就是说，我是承包对象，东子的付款人，承包就是我们一家人的事儿。

几个人都诧异的看着老祝。就听他慢慢说：“东子说了，我上年纪了，别的也干不了，在家种地又太累，添置些机器吧！分的那点田地太少，干脆就多包点地。大家看承包费需要多少，咱尽量把合同年限签长远点！”

姚大舅就急忙说：“这事儿已经说好了呀！林场荒费多年了，没有耕种过，除掉梨树占地，算一百二十亩，按照外村的承包费标准，给你按七块钱一亩计算，每年就是八百四十块，长期承包的话，五十年承包期也写进合同了，就是四万多，这事儿已经落实了，叫杨文戍和东子说清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