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阆苑仙葩
宋长奚本来是打算早些回阳城的,但是由于宋离尘的病情,又在官驿拖了几天才动身。
“阿离,马车备好了,你收拾一下,咱们就能走了。”
宋离尘嘟囔道,“我早就跟你说能走了,你非要逗留。回去我就跟母后告状,说你逼我喝又苦又腥的药。”
宋长奚“……”
“那也不能怪我呀,是你自己要生病的,”宋长奚无奈道,“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好啦,小祖宗,你赶紧收拾收拾吧,昨日皇兄就传书催我们回去了。”
“这是吴太守今日特地差人送来的荷花糕,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宋离尘嘿嘿笑着道,“这太守夫人真是心灵手巧,只是在距西这么多天也没见过尊容,还挺遗憾的。”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宋长奚拿折扇敲了敲宋离尘的脑袋,“有荷花糕给你吃就不错了。”
吴太守因为有公务在身,就没有去送他们二人,宋离尘挑了帘子问那个跟他们一道来的车夫,“我们从哪一路回去?”
车夫想了想笑着说“千黎公主,咱们来的时候是从东城门。现在想想,走北城门更近一些。”
什么东城门北城门,说来说去都没有西城门,于是宋离尘又诚心诚意的发问,“那西城门呢?”
那车夫还没说话,听她这一问宋长奚先乐了,当即毫无形象的笑得满车厢打滚儿,“噗哈哈哈,阿离,我说,你的脑子是发烧烧糊涂了吗?啊?阳城在距西的北偏东方向,你往西去,这何异于南辕北辙啊?”
帘子外赶车的车夫也在跟着偷笑,宋离尘“……”
是吗,南辕北辙?可我只是想正儿八经的跟江北道个别。如果路过城西的话。
“你给本公主好好赶你的车,不许笑了!”宋离尘气的放下帘子,转头瞪了一眼在车厢里笑得直不起腰的宋长奚,“你再笑我就撅了你的扇子!”
宋长奚一听,连忙优雅的憋住了笑,一本正经的说,“不笑了。不好笑。我错了。”
宋离尘这才厌厌的往车厢里面移动,“滚过去点,我困了。”
“好嘞好嘞。”宋长奚立马识趣又狗腿的挪到车厢前面,一边揣紧了怕被宋离尘撅的折扇,一边笑得无比谄媚,“您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几日生病的缘故,宋离尘总动不动就爱睡觉,宋长奚也懒得叫醒她,叫醒她干嘛?撅自己扇子?那岂不是太贱了点?
宋长奚觉得车厢里闷热,又左右开弓,一边给宋离尘扇风,一边自己给自己扇风。宋长奚发现,吴太守找的那把玉骨扇扇着更为清凉,就用玉骨扇给宋离尘扇,自己则用原来的那把银箔扇。害,当小叔叔当到这份儿上,宋长奚敢说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与来时的游山玩水不同,回去的时候由于宋离尘贪睡,误了很多玩儿的当口,所以脚程比来的时候快了两日。
宋离尘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在睡,快到阳城的时候才稍稍清明了一些“宋长奚,我想吃糖人儿。”
宋长奚“……”
一醒来就要吃的??!
“上次出宫没吃到。”
上次出宫?宋长奚想着掐指一算,“那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因为没吃到。”
没吃到?还不是因为没钱?那时的堂堂长奚小皇子,居然给一文钱难倒了,真是毕生之耻,宋长奚“……”
“行行行,那下车吧,这次带你吃个够。”
宋长奚说着跳下马车又看了车夫一眼,“你先回宫跟皇兄复命,本王和千黎公主随后就到。”
那车夫应了一句是,就驾着马车往宫门那个方向去了。
此刻宋离尘眼前的阳城于她而言已经很陌生了,自从大概十年前,自己偷偷放跑了皇爷爷关在东宫阆苑的小公子——
她还很清楚当年的情形。
那一年她六岁,父皇还只是太子,而她还是皇女孙,时间大概比现在晚一些,是在深秋,为什么宋离尘能记得那么清楚,因为那天是中秋佳节。
东宫的亲眷都是皇室之人,按照规矩,自然也是要也要聚到宫里阖家团圆,吃团圆饭的。
但是宋离尘因为前几天才被夫子罚抄书,宋长落觉得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必须得好好管教一番。于是干脆心一狠,连同关禁闭思过,带罚抄书,不让她去宫宴。
宋长落打小疼爱她,他觉得这样做已经够狠了,足以让宋离尘消停一段时间,但其实禁闭啥的根本就像虚设,宋离尘不但能来去自如,甚至还能去厨房吃点心。当然,那时候的宋离尘不会知道这是父亲宋长落授意的。
说来也算年景不好,中秋佳节居然没有白玉盘一样的月亮,宋离尘自以为没人知道的,偷偷从小厨房拿了两块月饼,坐在塘边吃。
东宫的人由于去了宫宴,霎时安静了不少,关禁闭唯有一处不好,就是不能见她的踏雪,那时候也还没有无痕,只有踏雪一个人。宋长奚嘛,嘴皮子甜,宋长落原本也待见他,他稍稍说几句好话,就能来见宋离尘。
可是这会儿,宋长奚去了宫宴,踏雪也不在,宋离尘就无聊了。一只手攥着一根柳枝,一边漫无目的往塘子抽,“啪——”
微风起,吹过满池涟漪,吹过塘边的柳树,吹过宋离尘耳边的碎发。
宋离尘叹息着,“罚抄罚抄,什么时候抄的完嘛!哼。”
说着捡起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块儿往塘子里抛,仿佛扔的是要抄的书一般痛快。那石块儿像是砸中了什么,宋离尘好像听见一声闷哼,正要再仔细瞧的时候却见一个黑黢黢又湿漉漉的身影从塘底钻了出来,宋离尘吓了一跳,“啊……”
“别喊。”嘴巴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捂住,小小的宋离尘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任由那身影把自己推搡到那棵粗大的柳树旁,挡住两个人的身影。
“你别说话,别喊人,我就放开你。”那身影继续说。
宋离尘睁大了杏眼瞧着这身影,是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生的皮相很好,但就是身形有点枯瘦。此刻他头上的发丝还淌着水。宋离尘点了点头,那男孩儿果然不捂着她的嘴巴了。
“……”
沉默了良久,宋离尘干巴巴的递给他一块儿月饼,那是刚刚拿的没有吃,怕他又来捂自己的嘴,紧张的说,“今天,今天中午,不是,今天中秋。月饼。”
那男孩迟疑着,就听见不远处有侍卫询问,“郡主?您怎么啦?”
铁定是刚刚自己喊的声音那些侍卫听到了,宋离尘懊恼的跺脚,冲他们喊到,“都走开!你们又不帮本郡主抄书,别来烦我!”
听了这话那侍卫只当是小郡主还在因为罚抄书的事烦着呢,到底是孩子气。就笑了几声走开了,帮她抄书?拉倒吧,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了,这这这,他闺女他肯定不舍得骂,但是他们这些侍卫那太子可舍得了呢。“小郡主,晚上黑,没有月亮,您仔细点儿。属下不烦你了。”
宋离尘“……”
“他走了?”
宋离尘从柳树后面探出半个头,发现那侍卫确实走了,便又扭过来,笑道,“唔,走啦。喏,中秋节,吃块儿月饼吧。”
那男孩儿犹豫了一会儿,伸出双手去接那块儿月饼。宋离尘这才看清楚这男孩的手已经发皱泛白,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
那男孩儿极其虔诚的双手捧着月饼,吃的很快,眼里似乎还有泪花闪动,“谢谢……”
“你是阆苑的小公子吧?我见过你。”宋离尘道。是她和宋长奚一起爬阆苑的墙头,看到的。
阆苑的大门总是锁着,虽然在东宫是很平常的事,平常也无人注意,但宋离尘就爱爬高上低的,一直想弄清楚这阆苑里关着什么,就偷偷和宋长奚爬上墙头去看,结果看到的不是别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公子,他坐在台阶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天空发呆。脚边放着的是一本《女戒》。那是好像是她几天前和宋长奚一起扔到阆苑的那本。
宋离尘问出了那个她问了宋长奚好几遍但没得到答案的话,“你犯了什么错呀,为什么要被关在阆苑呀?”
“……”那男孩儿忽然不吃月饼了,“我没有错,你可能不信,我是真的……”
“我信你。”宋离尘继续笑盈盈的说,“那你怎么从阆苑出来啦?你是想你的家人了吗?”
那男孩儿道,“守卫中秋,喝酒去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我,我想回家,我不想被关在这儿。”
宋离尘脆生生的说,“那你先把月饼吃完,我告诉你怎么出去。嘿嘿。”
“你,你帮我?可是我家很远,我……”
“哎呀,你赶紧吃吧,”宋离尘催促,“一会儿他们吃完饭就该回来了。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啦!”
一说能走,那男孩儿一口吞了剩下的半块儿月饼。
宋离尘噗嗤一下乐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吗?跟我走吧,我告诉你啊,这个地方只有……嗯,你是第三个人知道的,可不许对别人说……”
当然是狗洞啦!
宋离尘乐呵呵的指着狗洞,“你从这儿出去,就能离开啦!”
男孩儿“……”
犹豫了一下,男孩儿还是决定钻狗洞,“谢谢,谢谢你,以后,我一定报答你。”
“我才不要你报答,你快些走吧,这个你拿着,路上……”
男孩儿见宋离尘往自己手里塞了一个荷包,鼓囊囊的,男孩儿以里面是金银,“太贵重了,,我不要……”
宋离尘笑着戳了一下他比她高一点点的脑袋,“几块儿糕点而已,你以为是什么呀?赶紧走吧你,等一下人来了,我可拦不住啦。”
那男孩儿看了宋离尘一眼,又说了一句,“多谢。”
说完便钻了狗洞离去了。
守卫是第二天发现阆苑的人不见了的,听说皇爷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宋离尘越想越慌,觉得皇爷爷迟早会发现是自己放走了关在阆苑的小公子,想着出宫避两天,等皇爷爷和父王气消了再去服软认错。
于是就和宋长奚从狗洞里溜了出去。
哪知而今算来,都已经十年过去了,她都已经十年没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