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听君一席话,得花十年悟
翰林院的南屋算是江北的专用,倒也不是江北蛮横的将其他人赶走而独占南屋,其实是其他的太傅儒人实在是不想跟江北这个脾气又臭又古板的祭酒大人在一个屋檐下共事。
实在太磨人了,就像刘学士说的那样,咳嗽两声要被看一眼,发出一丁点儿声音都会被盯上一眼,这谁扛得住啊?于是自从刘学士挪去北屋之后,李太傅他们又纷纷挪到了东屋,西屋,总之谁都不愿在南屋呆了。
江北给盘腿坐在矮几对面的宋离尘倒了杯茶,“公主,喝茶。”
“多谢江兄。”宋离尘接过茶水呷了一口,这入口的清苦实在让宋离尘觉得难以下咽,但毕竟是江北倒的,便勉勉强强喝了,喝完就赶紧放下了茶杯,像是丢掉了一块烫手山芋。实在不是宋离尘俗的不懂茶道,而是她的嘴素来极刁,平时在无凉宫喝甜茶喝惯了,猛然喝这么清苦的茶,她自然不会太欢喜。
宋离尘好奇道,“江兄,你平时到底是怎么个严苛啊?竟能把这一个翰林院的太傅学士儒人得罪了个透?”
江北尴尬的笑了笑,“平时他们处事的态度不端惯了,突然被我这个祭酒压一头,大抵是心里不好受吧?怎么,他们是如何形容我的?”
“他们说你脾气臭,架子大,爱鸡蛋里挑骨头。”宋离尘如实说了她的所见所闻,“还说你对人家扫地的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江北:“???”
“其实这些我都可以解释……”江北再次扶了扶额角,无奈的叹了口气,“脾气臭,架子大,完全是陛下的意思。”
“嗯?”宋离尘不解,“是我父皇让你摆臭架子给那些太傅儒人们看的?”
“……不是,是陛下让我好好整顿翰林院的,若是我还放任他们无所事事的态度,那跟没整顿又什么区别?”
“何况,你可知晓他们对史册书籍的态度?——错了也不改,任其错下去,任其流传,任其被曲解。这哪里是文官对于史撰应该持有的态度?所以我这才要求严苛了些,江某自认为做的并不过分。都是位及太傅学士的人了,居然都不肯认真对待,我自然是恼火。”
江北神色认真,继续道,“但是阿离,又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我之言的,不施点官威,怎么能堵住着悠悠众口呢?”
宋离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那,那你对那扫地的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
江北皱眉,细想了想,“素律松吹凋落花,是幅美景,那宫人,扫的不雅。”
宋离尘“……”
所以说,这件事还真的是你他娘的嫌弃人家扫的丑?宋离尘心想,一堆衰败的花而已,你就是再怎么扫,你哪怕扫出个花来,那也不可能好看呀……
真是难为人家扫地宫人了。
素律松吹凋落花?宋离尘心道不错不错,倒是腹有诗书,能出口成章。
宋离尘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嫌人家扫的丑。”
江北老老实实的回答,“确实丑。”
“……”
果然,在文雅之人面前,你稍有不对,就是丑,就是俗。
就像宋长奚,经常拿着一把银箔折扇——后来换成了吴太守找的那把玉骨扇,总之有事没事就哗啦一声打开晃两下,你要是说他找存在感,说他装*,他一定会给你巴拉巴拉讲许多。
就比如“俗,俗不可耐!你不懂,这折扇呢,是袖中雅物,是品德高尚的象征……”
听不懂是吧?扇子怎么会是品德高尚的象征呢?二者明明毫无联系,但就是这高端的词,让你觉得,他是文人,让你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再比如面前的江北,他说“素律松吹凋落花”是幅美景,你把落花扫成一坨屎,那就是你的不对,是你坏了这幅好景。
“行行行,这个且算是那扫地宫人的错。”宋离尘深以为然,决定不跟他绕这个话题了,怕再绕下去,他会说的那宫人好似真的把落花扫成了屎了一样。
“江北,虽然没有经过殿试,但是大家都知你是来日的状元郎,实在是应该恭喜你的。”
“公主啊,知,和认是不一样的,”江北正色道,“人人都知和人人都认,更是天差地别。对于他们来说,知我容易认我难。”
这句话像是哑迷一样,教宋离尘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羞愧道,“江兄,你此言何意啊?都怪我读书不认真,学识浅薄,听不得这样的大道理。”
江北叹了口气,“阿离姑娘,这不是你学识的问题。”
“你一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受尽荣宠,这些官场的丑事,你不知晓,并不是坏事。”
宋离尘确实是一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说她金枝玉叶江北这话没屈说她,但她是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好些的,甚至还和踏雪与无痕躺在一起盖着被子聊天的。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这话是何意啊,”宋离尘笑道,“总不能让我糊里糊涂的听君一席话不是?人家啊,都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总不能让我听君一席话,得花十年悟吧?”(宋长奚:这诗改得!阿离,你就不能让人家作者死得瞑目一点吗?你这样,人家作者的棺材板儿都压不……宋离尘:放心吧,他的棺材板儿,我压的死死的!)
江北轻笑,“你呀!这字面意思你都不懂么?我说的又不是偈语什么的你听不懂。”
说罢江北又认真的解释,“知我容易认我难,就是他们知道我江北这个人是很容易的,随便听人说两句,那就是他们口中的江北其人。可莫说要他们认我做新科状元,便是认我这小小祭酒一介官职,都是不容易的。”
随便听人说两句,那就是他们口中的江北其人——宋离尘仔细一琢磨,那还真是如此,这句话中的江北换作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不行啊,这厮说话太过深奥,果然听君一席话,得花十年悟。
宋离尘如是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