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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条弹幕

明明西燕国师说的每一个字,  顾休休都能听懂,连在一起,  却让人觉得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多年与殿下不见,  甚是怀念当年旧情?

参宴在场的士族或臣子们,谁不清楚西燕君主是个断袖,喜爱男风,  私底下经常收集长相美貌的少年。

当年元容到西燕为质,那三年里,皇后时常给他传信,元容却从未给皇后回过一封信。

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又或者北魏的其他人,他们都清楚元容在西燕的那三年定是过得很艰难。

但没人知道他在西燕到底经历了什么,又遭受了什么,只知道他三年后,从西燕被接回来时,  身边派去伺候的旧人都死干净了,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回了北魏。

而回来之后,  元容的性格越发孤僻,洁癖似乎也越发严重,  最是厌恶与人接触,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整整三天未曾进食。

因此即便是到了该婚嫁的年龄,皇后也不敢强求他与士族女郎成婚,  至多就是担心东宫侍从们照顾不好他的饮食起居,塞两个还算安分的宫婢过去照料。

所以,  元容跟西燕君主能有什么旧情?

是指给元容下药,将其与松狮犬关在寝室中的旧情,还是指在元容面前,  将不听话的男宠奴仆扔进蛇窟里喂蛇的旧情?

元容脚踝上被烙伤的痕迹是怎么来的?

他又为何发烧昏厥着,在被她触碰到里裤时,仍会下意识按住她的手,低声呢喃着——不要碰我、滚开。

西燕君主为了折断元容的傲骨,那三年里到底做过多少伤害他的事情,怎么现在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言之凿凿地提到什么当年的旧情?

“什么旧情,难不成太子也曾做过西燕君主的男宠?”

“约莫是了,要不然西燕君主让国师做使臣,专门来北魏给太后贺寿?还送了这么多珍贵稀奇的宝物,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你看太子的反应,明显就有猫腻……”

顾休休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简直想要掀案而起了。

当年西燕君主让元容远赴西燕为质,元容若抵死不去,又或者中途逃掉,西燕君主便会继续与胡人一同夹击北魏。

那时候的北魏,已是被攻打的千疮百孔。

如果没有元容那三年的牺牲,这些名门望族的士族女郎和郎君,这些朝廷的国之栋梁和名士们。

他们早已经伴随着北魏的兵败,而被胡人屠城杀尽,哪里还能坐在这里悠哉悠哉地说着风凉话,带着鄙夷和耻笑的目光看向元容。

几乎是三道拍案声,同时在保和殿内响起。一道来自忍无可忍的顾休休,一道来自爱子心切的皇后,两人都是元容身边最亲近的人,拍案而起倒也不奇怪。

只唯独最后一道拍案声——来自向来不喜元容,将元容亲手送去西燕为质的皇帝。

他虽然近两年身体亏损,略显削痩干瘪,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掌挥下去,却是镇住了保和殿内的所有人。

方才那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刹那间消失不见了。坐在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理解皇帝怎么会改了性,竟是在帮元容威慑群臣。

是了,洛阳城内的谣言与众人对元容的不敬,大部分原因都出自皇帝对元容的态度上。

人人都知道皇帝不喜元容,哪怕是当初元容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皇帝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辛苦。

而三年前那平城一战惨败,让皇帝更为冷落元容,即便是元容重伤不愈,命悬一线时,皇帝也未曾去探望过一眼。

便是拿捏准了皇帝的态度,这才敢当着皇帝和元容的面,在殿内窃窃私语,戳着他的脊梁骨说闲话,嚼舌根。

顾休休和皇后都在看皇帝,似是有些惊愕。

皇帝倒没有计较她们两人拍案的事情,像是没听见似的,将酒觥重重砸在案上:“西燕君王诞辰将近,朕自会谴派使臣送上贺礼。只是太子久病未愈,旧疾缠身,不便长途奔波,怕是去不了西燕了。”

如今的北魏已经不是多年前的北魏了。

反倒是西燕这些年越来越走下坡路了——那西燕君主施行□□,剥削百姓,强征壮丁,时不时便要修建行宫台殿,将兵强马壮的西燕硬生生作成了一个外表华丽的空壳子。

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若西燕君主还想历史重演,再与胡人夹击北魏,北魏也可一敌。

皇帝的确因为过去的事情,对于元容十分不喜,即便他心里清楚元容无辜,还是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元容身上。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一些,减轻自己对皇后的愧疚和内心的煎熬。

后来为了休战,皇帝应下西燕君主的要求,将元容送去西燕为质。虽是他亲手将元容送去西燕,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多少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待到元容回来北魏,他本想弥补元容,可元容就如同皇后的性子一般,刚毅又倔强。

他跟元容之间的关系,早在他先前一次次冷漠中,一次次忽视中,裂开了一道跨不过去的沟壑。

等到皇帝察觉到,想去弥补,想去补偿的时候,元容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他了。

他是天子,自然不会向元容低头认错,就像他从未对皇后低过头那样。

既然元容不需要他,他便将对于元容这个儿子的愧疚,加倍弥补在四皇子身上,以此消除内心的负罪感。

直到最近皇帝才恍然发现,他对于贞贵妃和四皇子的偏宠过甚,以至于将四皇子溺爱成了一个文不成武不就,胸无点墨的废人。

而对于皇后和元容的偏见又过深,以至于漠视了这些年元容受过的苦,遭过的罪,连元容为北魏,为子民的奉献都完全忽略不计。

前几日为了迎接太后诞辰,宫里清查各殿物品,统一规整并陈设诞辰所需之物。

皇帝刚好在皇后殿内喝茶——自从上次七皇子落水,被送去皇后永安殿抚养后,他便时不时借着看孩子的名义,到皇后殿中去坐一坐。

七皇子正在背千字文,他便随手从殿内的书架上取了一卷千字文翻看,本是想要考一考七皇子,却在千字文竹册的夹缝里看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正楷小字——父皇说,若是四弟背下了千字文,便陪他蹴鞠。我已经背下来了,父皇会陪我蹴鞠吗?

不难猜出这张纸条是谁写的。

在看到这张纸条时,皇帝的心口酸涩难言,像是被捅出了个窟窿,那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愧疚和负罪感,如决堤般的涌了出来。

醉酒将宫女当做皇后的人是他,酿成苦果,致使夫妻情分散尽的人也是他,但他却为了那可笑的自尊心,就将这一切都推责到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一错便错了这么多年。

皇帝的嗓音十分响彻,微微有些沙哑,绕梁在保和殿内,久久没有散去。

西燕国师似是也没想到皇帝会态度如此坚决的拒绝,他愣了愣,又很快回过神来,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进退有度的笑容:“皇帝陛下,吾等只是转达吾国君主的原话,至于太子殿下去不去西燕,那自然是由太子殿下做主了。”

说罢,他微微颔首作礼,带着身旁的西燕使臣退回了宴席位后。

保和殿内的气氛有些冷硬,仿佛连空气都结作了冰霜,从始至终都未曾言语的元容,垂着眸,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只是握着酒觥的手掌微微合拢用力。

这毕竟是太后诞辰,西燕国师又这样说了,身旁的太后打了两句圆场,方才拍案而起的皇后与顾休休相继坐回了位置上。

接下来便是苗疆使臣上前祝贺词,送贺礼了。

皇后往皇帝身侧靠了靠,一手撩起衣袂,向前探着身子,似乎是准备拿什么水果,嘴里还不忘嘟囔了一句:“总算说了点人话。”

虽然声音很小,皇帝又在分心听着苗疆使臣念礼单,却还是听到了皇后极小声的低喃。

皇帝目不斜视地看着殿下的苗疆使臣,似是不经意地抬手从琉璃果盘中拿了一只橘子,随手剥开橘子皮,掰开一瓣放进嘴里。

许是有些太酸了,他嘴角一抽,而后将剩下的橘子肉递到了皇后的面前。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言语,更没有眼神对视,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皇后一愣。

皇帝怎么知道她想拿橘子?

愣着愣着,就突然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怀了身孕,特别爱吃酸的,生气了要吃酸的,开心了也要吃酸的。

皇帝没事就坐在永安殿给她剥橘子,每次都要先自己尝上一瓣,越是酸的倒牙的,她就越喜欢吃。

即便后来滑胎了,却也成了个习惯。特别是情绪一激动,胃里胀气难受,就得吃些酸橘子压一压才行。

皇后回过神来,看着他手里缺了一瓣的橘子肉,似是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轻颤着,到底是没有伸手去接。

当年若不是皇帝答应来陪她,却中途转而去了贞贵妃的宫殿,她大抵也不会因为永安殿夜里走水,被大火烧断的房梁砸中,导致滑胎小产。

当年若不是皇帝醉酒后,到永安殿强迫了她身边情同姐妹的宫女,宫女就不会吞金自尽,元容也不会出生在一个被亲生父母嫌弃厌恶的环境里,背负着不该背负的罪恶长大成人。

倘若这一切背后的始勇者是贞贵妃,那皇帝就是贞贵妃手里最好用的利刃,斩断了她的傲骨,斩断了她的情丝,让她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又让她视若亲子的元容苦了这么多年。

皇后正要往后挪开身子,与皇帝保持开距离,却感受到一道强烈而灼灼的目光。

她循着那目光瞥了过去,便看到了坐在右下位的贞贵妃,用着一种复杂难言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四目相对,皇后顿时了然——她还以为贞贵妃只在乎权势,而并不在意皇帝的真心,想不到贞贵妃对皇帝多少还有些情意,见皇帝与她亲近,便忍不住妒忌起来。

倒也是,毕竟皇帝这二十多年来,一直独宠贞贵妃,有什么好的物什,除了给她和宸妃留上一份,剩下的都要送到贞贵妃那里去。

虽然皇帝对于贞贵妃的那份宠爱之中,夹杂着一丝对于家族利益的权衡——皇后和太后的母族皆是琅琊王氏,王家在北魏的权势过大,他必须将陈郡谢氏捧到和王家同样的位置上来,才能制衡王家。

如今皇帝做到了,王家在北魏再不是一家独大,有陈郡谢氏制衡,近几年又突起了颍川庾氏、谯郡桓氏等几大家族,皇帝手中渐渐拿到了些实权,北魏的家族门阀制度也在逐渐走向衰败。

贞贵妃若是不作妖,原本还能继续享受皇帝的偏宠,可这几次下来,不管皇帝表面上有没有责罚贞贵妃,私底下却都没有原来那样亲近贞贵妃了。

皇后收回视线,倏忽就改变了主意,从皇帝手中接过了橘子,纤细的手指将橘子肉掰成一瓣一瓣,而后朝着他身上贴近了些,动作亲昵地将手中的橘子,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怔了怔,似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迟疑着,张开嘴,那温热白皙的指尖就着橘子瓣一起推进唇齿间,又很快离开。

她托了一下他的下巴,汁水从橘子肉里迸溅出来,酸涩的滋味令他一下回过了神,面容微微扭曲:“酸……”

皇后才不管酸不酸,无视他痛苦的神色,继续微笑着,将橘子瓣喂到他嘴里:“多吃点,酸橘子开胃。”

立在殿下念着礼单的苗疆使臣看到这一幕,不由停下来,感叹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婚这么多年,依旧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

说罢,又非常不合时宜地添了一句:“往日还曾听闻过传言,道是陛下宠妾灭妻,如今一看,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能妄信谣言。”

坐回原位的顾休休听到这话,先是看了一眼皇后和皇帝,又紧接着看向了贞贵妃。

都说三角恋具有稳定性,贞贵妃一向稳如泰山,不露形色,可此时却也难掩面上的难堪,浑身紧绷的像是弓箭似的。

虽然方才还被西燕使臣气的心律不齐,此刻听到苗疆使臣的话,顾休休却又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先前她已经在津渡和虞歌身上见识过苗疆的彪悍民风了,他们似乎不喜欢弯弯绕绕,认准了什么便是什么,说话也是非常直白。

宠妾灭妻这种事情,不管是放在哪一国,都可以说是歪风邪气,被明令禁止。

那日虞歌曾说过——神女是苗疆最圣洁的人,每一任苗疆王都要与神女成婚,因为只有由神女诞下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通过虞歌这句话,便足以推测出苗疆人对于宠妾灭妻的态度了——不是正妻生出来的孩子,甚至连继承权的资格都没有。

往日太后诞辰,苗疆也会来贺寿,只不过皇后和皇帝虽然坐在一起,却连貌合神离的假象都不愿伪造,而贞贵妃因为身份原因,只能坐在下榻,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皇帝亲近。

谁也证明不了谣言是真是假,但今日皇后主动与皇帝亲近,苗疆使臣看在眼里,自然觉得那谣言不攻自破,所言不真。

被这个插曲一打岔,顾休休心情稍稍好了些。

至少皇帝还不算是个糊涂蛋,直言拒绝了西燕国师。只要皇帝态度坚定,元容肯定不用去西燕见那个死变态了。

她还没刚舒下一口气,便注意到眼前的弹幕在不断增多。

【虽然但是,原著里太子就是去给西燕君主贺寿,然后病死在了西燕】

【我现在严重怀疑原著里的病逝是假的】

【皇帝不是拒绝了西燕国师,太子为什么还要去西燕祝寿?】

【我刚去搂了一眼原著,着重看了太子这部分剧情。原著里的皇帝也拒绝了西燕国师,然后太子就在诞辰宴上被刺客刺伤了,伤势未愈,本来在东宫好好养伤,不知道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跟西燕国师一起去了西燕】

【你们看元容的神色,感觉不太对劲,难不成他真的准备去西燕?】

顾休休蹙着眉头,看向了元容。

元容微微垂着首,半边侧颜藏在光影中。没有狐裘披在身上,他身形略显削痩,却仍旧那般挺拔。

明晰修长的手指攥在酒觥之上,骨节微微凸起用力,显出一抹病态的苍白。

她离他并不算远,却看不清楚他眸底掩住的情绪,只觉得他周身环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之感。

像是在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一般。

顾休休不明白,皇帝已经明确拒绝了西燕国师的所言,为何元容在原著中还是会远赴西燕,最终病逝在他最厌恶的西燕之地。

他到底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顾休休是被四皇子的嗓音唤回了神,待到诸国使臣念过贺词,又赠过寿礼后,四皇子便似是无意般,开口道:“顾家老夫人今日怎么没来?”

他用了几分内力说话,整个保和殿都能听到他洪亮的声音。

顾休休抬眸看向四皇子。

明知道顾家老夫人为何不来,还明知故问,怕不是为了将众人的目光,引到顾佳茴身上。

顾佳茴也没想到四皇子会用这样的开场白,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是四皇子告诉她,只要她来了,他就会尽力帮她父亲追封谥号。

难不成让她自己向皇帝开口,请求给她父亲追封谥号?

顾佳茴身边坐的便是永安侯夫人,见她神色怯怯,唇瓣翕动却一个字说不出来,永安侯夫人替她答道:“老夫人自从永宁寺回来后,便一直身体抱恙。今日是太后娘娘诞辰寿宴,老夫人不敢带病前来,怕扰了雅兴,便让孙女代为参宴,以表敬重之意。”

这句话表面上听是一个意思,背后还蕴含着另一层含义——若不是在永宁寺后的行宫被山匪绑走,受到惊吓,老夫人又怎会身体抱恙?本就是一把年纪了,如今病得不能出门,但宴会又不好缺席,只能让唯一的遗孙代替自己来了。

这话说出来,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都无法怪罪下来。

毕竟在行宫被山匪劫走,这事究根结底,不管是四皇子勾结山匪,还是贞贵妃身边的李嬷嬷为报复贞贵妃才勾结山匪,诬陷给四皇子,总之都跟皇室脱不了干系。

要是皇帝早早就让人将永宁寺周围的山匪都剿灭干净,哪里还有后面那些糟心的事情发生?

四皇子似乎并不在意永安侯夫人话中带刺,只是笑道:“原来这位就是顾家老夫人的孙女,骠骑将军的遗女。”

顾休休听闻这话,不由得一声冷笑。

真能装啊,继续装啊。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还在这里装作初次见面一般,四皇子跟顾佳茴的事情都传遍整个洛阳城了,大抵也就只有那些别国使臣们不清楚此事。

顾佳茴听见这话,则是有些惊喜。方才她还有些慌了,以为四皇子是在耍她,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四皇子是在铺垫此事,想要告诉别人她的身份。

她连忙起身,对着四皇子福了福身子:“正是小女。”

四皇子继续道:“上次在谢家竹宴上,曾听闻过女郎弹奏琴音,那日一闻后,久久不能忘却。”

一直沉默不发的贞贵妃也捧场道:“到底是何等妙音,能让你赞不绝口?”

四皇子笑了起来:“自然不是普通的琴音了,那可是得到名士们赞赏的琴音,就连谢家七郎,如今的太常大人,亦是忍不住连连称赞。”

两人一唱一和,而被点到名字的谢怀安稳坐如泰山,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美酒,对两人视若无睹,像是没听见他们提到他似的。

贞贵妃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明明前几日见面的时候,谢怀安还不是这副样子。

她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又很快恢复平静,继续配合道:“哦?既然如此,不如请顾家女郎即兴奏上一曲,也让本宫开开眼界。”

两人话毕,殿内众人齐齐看向顾佳茴。

这大抵可以算是顾佳茴此生的高光时刻了——如果不是她的琴技平平无奇的话。

事实上,那日在竹宴上,弹奏凤求凰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顾休休。

顾佳茴本以为那次糊弄过去,得到名士赞赏,恢复声誉后,此事便算是作罢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四皇子会提议她在太后诞辰上弹奏琴音。

她要如何弹?

她的琴音是跟母亲学的。她母亲虽然原本出身不低,可后来没入贱籍,被发配到边戎不毛之地做营妓后,所弹奏的琴音皆是充满媚俗之意,只为生存讨好那些营帐里的糙汉子们。

连她母亲的琴音都充满了世俗低媚,她的琴音又能高雅到哪里去?

顾佳茴有些慌了,她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顾休休。

可顾休休又能如何帮她?

这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盯着,顾休休便是有心也无力。

然而顾佳茴却不这样想,她突然觉得顾休休是早有预谋,不然为何那日要展现出那般高超的琴技,如此好心的帮她挽回声誉?

怕不是有意为之。

便是料到了有一日,四皇子会让她当众弹奏,届时她弹奏不出,便会颜面尽失,被人耻笑。

顾佳茴死死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

顾家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若不是死去的顾家老侯爷,检举她外祖父挪用了修水坝的银两,将皇上拨给边戎将士的军粮和盔甲贪污,倒卖给了敌国,她娘就不会沦落成为营妓。

而她本该出生在名门贵族,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像是顾休休一般,众星捧月,被父母疼爱着长大。

贞贵妃见顾佳茴不语,她眸中似乎带着鼓励,又追问了一句:“顾家女郎,怎地不说话?你不愿意给太后献奏一曲吗?”

顾佳茴看到贞贵妃温柔的神情,却更是委屈了。

原来贞贵妃和四皇子是好意让她献奏一曲,若是能在宴会上出一出风头,也好铺垫下去,提及给她父亲追封谥号的事情。

偏偏她是有苦不能言,只能作茧自缚,不但出不了风头,还要被人嘲笑。

“不是小女不愿意……”顾佳茴低下头,缓缓道:“不巧,前几日伤了手腕……”

贞贵妃一听这话,连忙打起了圆场:“原是如此,那倒是本宫冒昧了。不妨事,下次有机会再听也是一样。”

四皇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顾休休:“太子妃也出身顾家,你们两人乃是姐妹,想必太子妃的琴音也该是一绝。”

顾休休总算看出了点苗头来。

四皇子怕是已经知道那日在竹宴上,弹琴的人不是顾佳茴,而是她了吧?

便是故意借着给骠骑将军追封谥号之事,先将顾佳茴骗到太后诞辰上来。

一边哄骗顾佳茴,像是准备一点点铺垫着,在皇帝面前提及骠骑将军的名号,让顾佳茴看到些追封谥号的希望。

一边又故意提到竹宴的琴音,将顾佳茴在众人面前高高捧起,而后看着顾佳茴左右为难,不得不寻了借口婉拒当众献奏一曲。

此时顾佳茴大抵正在心头怨恨着她,四皇子再故意提及到她,让她当众弹奏。

她要是婉拒,那众人就会觉得四皇子方才说的话都是假的,认为顾家的女郎都只会虚张声势。

明明琴音不精,却要故意在竹宴出风头,如今叫她们当众弹奏,便是不敢了。

她要是答应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紧张没有弹奏好,那更是佐证了众人的想法,不光丢了永安侯的脸,抹黑了顾家,还让元容甚至整个皇族也脸上无光。

她要是答应了,水平发挥正常,博得了众人的喝彩,那便让顾佳茴更加记恨她,觉得是她抢走了风头,让追封谥号一事泡了汤。

此事必定是贞贵妃出谋划策,便是为了让有所动摇的顾佳茴,坚定暗害顾家的心。

顾休休抬头看了一眼顾佳茴,见顾佳茴眼圈泛红,眸中不掩憎恨之意,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她念着顾家老夫人的面子,念着死去的二叔父和大哥,哪怕顾佳茴多次帮着四皇子和贞贵妃,对她行不利之事,她也是能忍则忍,从未真正与顾佳茴计较过什么。

顾休休以为只要自己帮顾佳茴挽回声誉,只要顾佳茴进了四皇子府中,达成了顾佳茴的心愿,便皆大欢喜了。

谁料顾佳茴却没有一点心眼,只有作者赋予的古早女主身上的特征——恋爱脑,对渣男执迷不悟,死心塌地,受虐技能满点。

哪怕先前那般被四皇子利用,顾佳茴还是不长记性,依旧毫无保留的信任着他,看起来有一种被掏空了脑干的傻。

是可忍孰不可忍,顾休休再忍顾佳茴,就要在头顶散发出圣母的光辉了。

她正要说话,便听到元容开口:“子烨,你说的不错,孤的太子妃琴音一绝。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嗓音有些冷,说不出的寒意,明明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让人难以喘息。

保和殿内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沉寂的可怕,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四皇子被呛了一句,一时间有些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只好求救似的看向贞贵妃。

贞贵妃方才的呼吸也是微微一窒,此刻缓和过来,扯了扯嘴角:“子烨不过是随口一提,太子殿下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那意思便是在说元容小题大做,没有气度了。

顾休休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示意宫婢前去取琴:“贞贵妃真会说笑,今日是太后诞辰,太子殿下怎会有什么火气?”

“原本太后诞辰该是母后一手操办,已是安排好了歌舞。倒是让贞贵妃费心了,偏要让诸国使臣赏一赏北魏的琴音,既然如此,那本宫便献丑了。”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贞贵妃对皇后今日的安排不满,故意找茬、针对,才会在诸国使臣面前,一会让顾佳茴弹奏,一会又提到她琴技一绝。

就算太子有火气,那也是贞贵妃挑衅在先。

若是她弹奏出了什么错处,丢了北魏的脸,那也都怪贞贵妃非要嘴欠,当众逼迫她弹奏琴音。

贞贵妃早就见识过顾休休伶牙俐齿,却还是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快,竟三言两语就翻转了局势。

这样一来,若顾休休弹得好便罢了。

若是顾休休弹得不好,那事后皇帝必然是要找她算账,将此事都算在她的头上。

贞贵妃看着顾休休让人拿来的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怎能是献丑,本宫相信太子妃不会叫人失望。”

说罢,便抬了抬手,示意顾休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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