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灰色的春

春天来了，学校门前的国槐树长出新叶，可是看在顾念奚眼中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生机。整个春天，周遭的空气都被阴霾笼罩，天空是灰色，心情是灰色。

除了必要的农忙，顾念奚尽量躲着不回家。与其听着父亲母亲悄悄的唉声叹气，不如选择逃避。每个休息日放假日，她第一个举手承包了学校的社会实践，主动承担一切的加班学习和工作，以换取不给自己留有丝毫闲暇的机会。

四肢发达起来，头脑就会简单些。

就这样在忙碌中日复一日，在半睡半醒的痛苦中，顾念奚给她曾爱的沈萧然写过一封糊里糊涂的信，写了什么内容都已经记不清楚，只是觉得忍耐到某一刻，必须有一个发泄点。

终于，在整个春天都已经过完，夏季悄然来临的时候，收到来自沈萧然的一封回信，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回信。

顾念奚：

收到你的信，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与你联络。虽然现在的我，在你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没什么地位，但是我依然想写封信。

今天是你的生日。虽然没有了礼物也无法再见面，但是我还有仅存的语言：祝你生日快乐！此时此刻，从今以后，我也祝你天天愉快、健康。  7月之后，说不定我们谁也不知道谁是东是西了。

又看了一遍你的信，觉得你做了许多“傻”事。以前吧，有我的时候，由于种种原因，你没有高兴过一天。我就认为你过的挺苦挺累，那是我的错，我承认。可现在没有我了，你是一个十分自由的人了，你有你自由驰骋的天地了，你有你自己的决定权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不舒服？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曾经的我，我宁愿，你彻底彻底的把我在你记忆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抹杀掉，毫无保留的抹去。如果这样能解决你现在这种心理的话，那就做吧，不要犹豫。因为过一天就会少24小时，过一分钟就会少60秒。当我们的生命划上句号时，你想去做自己，已晚矣。正如你说的：“人生是可回首而不可回头。”是啊，如果可以从头来过，我情愿放弃与你订婚。如果你的记忆里没有我，那该多好啊！你可以过你快乐的生活，没有痛苦。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是你的，打它也不会走；不是你的，终究还要走的，无论早与晚。这虽然是句大话，但它却很真实。我知道那些痛苦本不是你的，所以它们一定会离开。也许就在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脸上已经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再看那天空，是你最爱的天蓝色，再加上你美丽的脸庞，那是多么和谐的风景啊！很靓丽的风景线，需要百倍的珍惜。所以你应该收起泪眼，让你灿烂的笑声和笑容出来才对，你说对吧？

等你学业结束了，你也许应该去找一个属于你的天地，不要留恋现在眼前的一切，这些并非是你的。所以，你应该忘掉，忘掉忧伤，忘掉过去，忘掉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包括我），用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走向下一个驿站。

我呢，除了比较忙，剩余都还好，不用担心。不过，也就那么点事，去年做了一遍，所以今年做起来比较顺手一些。这和拿着勺子吃饭一个道理，熟能生巧。希望你的学习也一样会有进步。

希望你快乐！

你的朋友

**02年6月

虽已是不同的称谓，却仍是熟悉的字迹，顾念奚一看便认得。果然，天哪，是他的信，是沈萧然寄来的。

顾念奚一直从五楼教室跑下来拿到了那封信，可是却迟迟的，迟迟的不敢拆开，直到拐了一个弯，上上下下了几次台阶，又拐了一个弯走到三楼的平台，躲在台阶的角落处，从信封的尾端沿着缝隙拆开来。

随着一字一句的语速，只觉得眼睛迷迷糊糊，只觉得脚步一点也挪不动，只觉得心狠狠地向下一沉，眼泪刷一下贴着脸颊向下流。不愿引起关注，于是赶紧面朝墙，半坐在台阶上。

20分钟后，人回到教室里，心却不在教室里。显示器开了关，关了又打开，自己也不知道想什么。把那封信在键盘上展开再读一遍，然后攥在手里揉烂了捏成纸团。又不甘心似的再一下下的把每个褶皱抚平铺，再读。

信纸上一句一句的钢笔字被泪水冲淡了，向周围染成一片蓝。“你的脸上一定挂满了灿烂的笑容”“如果你的命运里没有我，那该多好哦！”还加上春天的树，一幅很美的图画。“我宁愿你彻彻底底的忘了我。”反反复复地看着盯着读想着，几遍之后，顾念奚觉得头晕，越来越晕。老师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顾念奚，你怎么老跑神儿？小女孩家家发什么愁呢？赶紧上传答案关机。”整整一天，顾念奚没有听清老师讲的什么，只是为了不被师划迟到，所以行尸走肉般把自己钉在座位上。“萧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怎么可以？难道你一切都不懂。你懂！你的聪明在于你其实什么都懂，却故意这样说。是想让我死心对吗？希望收到你的信后我应该会很开心地笑，是吗？可是我做不到呀！”

“萧然，收到你的信后……我，我知道其实是应该不要再跟你联系的……”

“沈萧然，收到你的信后……我，该怎样回复呢？”

“沈萧然，你的来信我收到了，确实像你说的，我应该忘掉过去，忘掉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她手里拿着稿纸写了一行撕掉，重起了开头，又撕掉。修改精简到最后，发现是空白。

对着一张白纸，凝噎无语。

回复什么？还需要回复什么？言语至此，还有什么需要回复的必要！

之后的很多天里，顾念奚想刻意忘掉这封信的存在。她努力不去想，但是却仍然机械式地几乎一空闲下来，便忍不住去翻找那封信。藏到枕头边，床板下，抽屉里还是夹到书本的某一页，无论把它丢到什么地方，总是可以在头痛难忍时艰难的找到。那封已经被撕烂了又小心翼翼黏到一起的信，已经破烂不堪，却成了她痛苦时的救命稻草。

犹如黑夜里，我们刻意回避什么，什么便成了心魔。

所以说一切自欺都是徒劳的，只有这样赤裸裸地舔着伤口，才是真实。

一遍又一遍，似乎每看一次都会穿透文字，再看透一些。多少天来，这封信一直是支撑她的力量，无论信上写了什么，只要是沈萧然的字体，便永远会让她有一丝慰藉。他还是记得她的，即便他劝她忘了。心烦意乱的时候，学习累的时候，一个人孤单流浪的时候，她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背着信中的那些句子，那些温柔如冰而又决绝如箭的话，直背到滚瓜烂熟，直等到伤口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