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一场秋雨一场寒。最多两场秋雨过后,心就能渐渐跟着冷静下来。
这年秋天,在一年一度的记者表彰大会暨工作总结大会上,顾念奚首次被秃头总编点名表扬。几篇稿件意外获得高分提名,收获了单位的双倍年假奖励。
半个多月,顾念奚依旧封锁了和老朋友的一切电话联系,暂时关闭了博客和空间更新,也不用随时打开所有的邮箱,可以一次性将自己全部放空。她报名加入了一个野外驴友俱乐部,利用周末和休息日等一切闲暇时间,开始跟各式各样甚至全国各地的驴友到处疯到处非专业流浪。
当身体堕落完,她迫切需要灵魂在去往洗礼的路上。
爬过各种各样的野山沟,挑战各种野路线。最险的地方只能相互接力跪行向前,甚至要跟队伍里男人们一样背着山地车跨步慢行。攀登过一些不知名的野山头,好几个人挤在一辆车里抵御山里的天气突变和严寒,淌过小溪流也惊叹过大水库。这半年,自己俨然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处处挑战身体的极限,既可以流一身未干接一身的臭汗,也可以在大山的农家里吃一碗自己动手煮的糊涂面。个别冒险的行程下来,甚至有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拿上三叉杖颇有苦行僧的味道。
每个地方的风景都不相同,然而看到的风和云却总是诸多相似。不同的季节里,风和云换着方式撕扯,扯成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形状,却又相互依赖。有时柔和似絮,有时灿若锦缎,浮云也像游客一般,在明净的天空上,飘来荡去。飘到哪里都是舒卷自如,变化万端。
站在这样的天空下,既能看到自然的强大,又顿感人类的渺小。天空下的花草树木呀,不管不顾疯狂的生长着。是啊,任你再怎样倔强,都争不过那些坐着、躺着、站着的芸芸众生。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宁极深根秋又春。
夜晚来临,仰躺在高原的月光下,坐在每一条河流的源头,听着长江的喘息,看着星辰的升落……
把自己置身于一个自然而空旷的世界,她终于不再逃避,而只想大声呼唤那个含在嘴边,想戒又戒不掉的名字:“沈萧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用尽全力,再颓然坐倒。
她在期盼一个回响,哪怕那个回响来自于山谷,或者来自于自己内心的一处回应。
一个人只有在勇敢地承认回忆的痛苦,才称得上真正接纳了自己所有的痛苦。
“萧然,每处风景独美,我期待你可以在我身边。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心里希望的都是曾经的你陪在我身边!”
“终于来到梦想的苍山洱海,可是再美的风景,没有你在身旁也都是无味。都比不上曾经一起爬过的小山头,一起游过的浅海滩。”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她在高高的雪山迎着冷风吹面,写一张明信片;
她在险要的大峡谷听着黄河奔腾,写一张明信片;
她在普陀岛升腾的袅袅烟雾中,反复写一张只有收件人地址和姓名的明信片……
旅行的真正的意义,不是逃避,而是为了在陌生的环境里清醒着,洗一洗身体和灵魂,用全新的自己,继续来时的路。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流,她看着每一个过往的灵魂,有趣的或者无趣的,判断每一个人的不同经历和过往,再从几乎所有人身上寻找和他神似的地方。公交车上一个男子紧锁眉头的侧颜,大山里一位兵哥哥的短寸发型,红绿灯路口一件普通的藏蓝色制服,猛然回头的陌生人一双深邃的单眼皮,“萧然,努力忘记你之前,我究竟需要多努力才能使劲记住你的样子?”“可是萧然,我还记能得你吗?703天不见,你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直到有一天累了,倦了,严重的高原反映,头晕目眩再也走不动。感觉自己心中的那个依稀的画面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难以形容,于是对着青藏高原的山谷傻傻的笑起来。“能逃多久呢?还能逃到距离你有更远吗?“
天蓝的像被水洗过,像是藏青色被一点点晕开,晕倒淡淡的几乎不可辨认。
最后选了一张最美的风景,用哆哆嗦嗦的手写了下面的三句话:
“至**省***市**区沈萧然:
娇小顾盼兮,余生勿念。
秋风潇潇兮,来世漠然。
再见了,沈萧然!”
我们知道,我们一直都知道,有些再见,一旦开口,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毕竟茫茫人海,哪里就会有那么多重逢的缘分呢??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遗忘曾经的蜜语甜言;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舍弃你留在耳畔的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忘记曾触碰过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忘却你的藏在目光里温柔;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行,只为来生不复与你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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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带着一身疲惫和空虚的灵魂踏上回乡的路。
回老家的公交车上,遇到小学同学婧婧。她先是抬头对望了一眼,大概是认出了顾念奚。顾念奚稍微起身,半站着身躯心想,“要不要打个招呼”。可是,最终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没有动。
一晃这么多年,虽然曾经是最好的玩伴,可是如今都已经变得快要认不出来。看她的样子同样神色憔悴,既然两人此刻都是如此忧伤,估计她也和顾念奚一样,裹挟着不愿让人打破的烦恼。
顾念奚扭过头看着窗外飞速退回的风景,也从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仔细再望,似乎可以一眼望到头,看到多年之后一个稀奇古怪苍老可怕的顾念奚。呵呵!
隔天,村里传开婧婧自杀的消息。听说她的父母听到消息一度不能接受事实,母亲昏了过去,父亲带着亲戚和本家邻居几百号人把夫家围了起来,报警请求尸检。一时间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邻居们在村头各种猜测。
“听说婧婧结婚两年,到现在也没有孩子。”
“她老公长期工作在外,跟性格内向的她不是非常合得来。”
顾念奚没有再多听,她不想无端猜测,特别是她儿时的伙伴。因为她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压力常常会来自于看不见的任何地方。只有曾经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知道那种独自面对黑暗,期盼永不醒来的感觉是多么可怕。
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很久后才意识到,原来生命是一种,脆弱到可以瞬间没有心率跳动的东西。
当感觉到生命的脆弱时,当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极有可能在你的视线里忽然消失时,也许,是该学会宽容和原谅。
与此同时,时隔两年,听说沈沈萧然不但有了自己的孩子,还马上会迎来二胎宝宝,美好的生活已经并入高速列轨。
而顾念奚呢,也已穿过千疮百孔,直至百炼成钢。风干了懦弱的眼泪,又留下更多几丝皱纹作证。
也是时候,该要忘记,开始有自己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