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方燕想了两天，一遍又一遍地算了家里的账，这钱怎么都不够。

她看看这个房子，当年刚搬进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装修是千卫国和师傅一块儿干的，每一面墙都刷得仔仔细细，每一块砖都贴得严丝合缝，费了很大的心血。

家具是她和千湄一块儿选的，一家三口逛了多少次家具城，才把这些东西一一凑齐。

她叹息一声，却又想起当初千卫国曾说过的话。

“我问过湄湄了，她说毕业之后不打算回江阳，想留在大城市工作……这样也好，到时候我们把这房子卖了，给她凑个首付，贷款的钱咱们一家三口慢慢还……”

她掏出手机打给千红艳：“大姐，我同意卖房，等房子卖出去了，就给你们五分之二的钱，但是以后，咱们两家再也没有这些经济纠葛了……”

千红艳在那边笑了起来：“弟妹啊，你能想通就最好了……那我马上安排中介来，把房子尽快挂出去，我这边实在是急啊！你不知道，小海那边的女朋友谈了两年了，就等着买房结婚呢……”

方燕不想再听她多说：“大姐，卖房这事儿，急是急不得的，急起来要不了好价钱，最后亏的是咱们两家人。”

“你说得也对……”

挂完电话，方燕把千湄叫了过来。

“湄湄……我想了两天，咱们还是把这房子卖了吧。”

千湄瞪大眼睛：“妈！不行！”

方燕拉着她的手，说：“你先听我说……你大姑她要求继承老爷子的遗产，也不算是没有道理的，她是你爸的亲姐姐，前半辈子又过得不太顺，你爷爷出的钱买房，她想占一份，也是正常……而且，妈妈不想把这事儿一直拖下去，一次解决了也好，不然你大姑和你两个堂哥，天天来找我们闹，这日子可怎么过……”

“他们要来闹就来闹好了！总不能他们一闹，咱们就得被逼着卖房……”千湄带着怒气说。

方燕又拍拍她的手，说：“我知道你生气，我也生气的，可我后来又想到，你爸爸出车祸那年，你大姑虽然没怎么来帮过忙，但还是托人给我们送了三千块钱，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也不好，这份情谊，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千湄的怒气平息了些，这件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逼着要我们卖房，也是因为你大堂哥马上三十了，女方那边说再不买房就要分手，她这才急了……我相信，如果没有这些难处，她是不会这样逼我们的。”

“可这是我们的家……妈，你真的舍得吗？”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记得我之前看过一个什么电视剧，里面不是说了吗，家不是房子，家是家人在的地方……”

“这个房子，有好多爸爸和我们在一起的回忆，我真的舍不得……”千湄眼睛红红的。

“没事儿的，你爸爸他，以后还会一直活在我们记忆里……总不能说卖了房，咱们就把他给忘了……”

方燕对千湄笑笑，说：“湄湄啊，卖了房子，我就暂时不打算在江阳买房了，可以先租房住，等你毕业了，咱们娘俩，再在你工作的地方买个小房子，等到时候，我也要退休了，公积金里的钱取出来，加上卖房子剩的钱，应该够给个首付了……”

“妈，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千湄只好点点头，说：“好吧。”

吃饭的时候，得知母女俩准备卖房，陆铭忍不住说：“阿姨……还是先别卖房了，如果你们急需要钱，我这边可以……”

方燕打断他说：“小陆说什么呢，阿姨怎么能找你借钱……我是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千湄过两年毕业了，我退休了，反正也是要离开江阳的，这房子总归要卖，早点卖了也是一样。”

徐林晨笑笑答话说：“这倒也是，卖了旧的换个新的嘛，阿姨你退休之后过来跟千湄一起住，还能来看我们演出，我们也好上门蹭饭。”

方燕笑起来：“好好好……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多过来，阿姨做饭给你们吃。”

朱一格：“阿姨你做的糖醋排骨真的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醋排骨呢！”

千湄拍拍他的头说：“你这样说，朱妈可是要生气的。”

朱一格嘿嘿笑着说：“有一说一嘛！”

方燕又夹了两块排骨放到他碗里，说：“那就多吃点！这两天我看你们几个都瘦了点，要多吃点补回来才行！”

徐林晨：“阿姨你别光给朱一格夹呀！这排骨他一个人都吃了半盘子了，还是要给我们留点吧！”

方燕马上夹了个鸡腿给他，说：“那小徐你吃鸡腿！”

文野看着方燕，眼巴巴地说：“我也想要鸡腿……”

方燕笑着夹了个鸡翅膀给他，说：“鸡腿没了，小野你吃鸡翅！鸡翅也好吃……”

然后又赶紧把另一个鸡翅夹给了陆铭。

“我感觉不到我作为女儿的价值了……”千湄皱着眉说。

方燕横她一眼：“说什么呢你！你是主人，应该把朋友们照顾好！要多给他们夹菜知道吗？”

千湄：“哦。”

其实几个男孩子也是刻意说笑，希望能让方燕，可以暂时忘却丧夫的伤痛。

方燕也知道他们的好意，努力配合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吃完饭，方燕对千湄说：“湄湄啊，趁着天色还早，你带陆铭他们几个去河边转转吧，现在河边修了一条步道，两边都是咖啡馆啊之类的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地方，带他们去转转。”

徐林晨：“那阿姨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带我们去看看江阳的景色。”

方燕：“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去吧，待会儿千湄的干妈要过来，我和她说说话。”

千湄：“干妈要过来呀？”

方燕点点头：“嗯，下午打电话说的。”

千湄：“那你和干妈好好聊聊天，我们出去逛逛。”

她带着几个人出门，开车到了江阳河边，停好车之后，就沿着河边的步道慢慢地走。

夏天的傍晚，气温比白天清爽了，河边人挺多，都是吃完饭出来散步的。

果然像方燕说的一样，河的两边都是新修的仿古式建筑，各种各样的咖啡馆、小酒吧、杂货铺，还有摆摊卖小商品的夜市，非常热闹。

千湄也好几年没来过了，没想到原来普普通通的小河边，已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她小时候，爸妈常带着她来河边玩儿，河滩上有各种各样的小石头，她每次都要捡一大堆形状特异的，拿回家玩儿，她房间的柜子里，还有个鞋盒专门用来装这些石头，现在仍在原处。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为了抓河里的小鱼跑得太急了，一脚踩进河边的软泥里，新买的小白鞋瞬间就被泥水淹没。她把脚从泥坑里□□，无助地看向爸妈，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燕皱着眉说她：“让你慢点儿跑慢点儿跑，非不听！这下好了！鞋子自己洗去吧，我才不帮你洗呢！”

千卫国笑着哄母女两个：“没事没事，泥巴而已嘛，待会儿脱了鞋在河边先洗洗脚，爸爸背你回去，鞋子回去再洗”。

那时候的妈妈脾气还有些火爆，这些年却被生活折磨得逐渐温和，就像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而爸爸……

千湄心中一痛。

爸爸吃了太多苦了，她一直想着，等她以后有钱了，要让爸爸过上舒适的生活，再也不要为了钱而委屈自己的身体，可是，爸爸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

几个人走了一阵，人慢慢少了，选了一家人少的咖啡厅，坐在河边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文野瞧着脚下的河水，说：“这河水好像不太干净。”

千湄：“我小的时候还是很干净的，河水清澈，还有不少鱼虾，一到夏天，半个江阳的孩子都在河边上玩儿，还在河里游泳，后来可能污染重了，慢慢的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徐林晨：“我奶奶家那边也是，小时候回农村老家，那些河里小溪里随随便便就能抓到鱼虾，现在是不可能了。”

朱一格：“你们小时候都这么好玩儿的吗？我好像从来没在河里抓过鱼。”

“你们三个，”徐林晨指指陆铭、文野和朱一格说：“都是大城市长大的，当然没有这种上树掏鸟、下河抓鱼的经历。”

陆铭：“你家不也是个省会城市？”

“我老家不是，以前放假的时候我基本都是回农村老家，我奶奶在那儿。”

千湄瞧着江阳河缓缓流动的河水，想起小时候的一切，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千湄吗？”

“难道跟这条河有关系？”文野猜测着。

千湄：“算是吧。我爸说，他第一次见到我妈，就是在这条河边，那时候他刚刚参加工作不久，暑假的时候和同事一块儿在河边玩儿，河边好多人，但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妈……他说那个时候，他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蒹葭》里的那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阿姨现在也挺漂亮的，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所以被叔叔一眼瞄见了。”徐林晨说。

“是啊，我妈年轻的时候……”千湄回想了一下，“长得是真好看，也很精致，有很多的漂亮裙子……后来我爸出了车祸，我妈独自挑起家里的重担，也就不太在意这些东西了。”

陆铭：“所以你的名字，就取自这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千湄点点头：“对。”

朱一格想了想，说：“一般来说，想到《蒹葭》的诗句，最先想到的应该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啊，怎么会是后面那句。”

文野抽了口烟，说：“我记得叔叔是语文老师？能想到后面那句也不奇怪。”

徐林晨拍了朱一格的头一下，说：“你丫傻吗？要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难道给千湄取名字叫‘千方’？”

几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千湄说：“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怀疑是我爸为了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硬把想到的‘在水一方’改成‘在水之湄’了。”

徐林晨叹口气说：“叔叔阿姨挺恩爱的。”

“是啊，”千湄点点头说：“挺恩爱的。”

陆铭：“阿姨什么时候退休？”

“还有三四年吧。”

陆铭：“等她退休了，早点把她接到身边，免得她一个人过得寂寞。”

“嗯，”千湄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沉默了几秒，说：“所以我们要努力挣钱，挣很多钱，我再也不想因为钱，失去自己的家。”

几个男孩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文野拍拍她的背，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