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凡尘无忧（22）

楚曦在离开嵩玄山之前拜别了师祖韩赋尘。

她陈诉过一切后，呆坐许久只剩下一句话，“师祖，我要为师父证明清白，所以我要离开崎衍宗了。”

“你做好决定了吗？”老者叹声，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为白色。

楚曦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间，我的好师弟将崎剑宗管理得是乌烟瘴气啊——”韩赋尘的语气黯然，随即起身，“看来作为师父，老夫也不能再于这水云台内苟活了。”

楚曦一怔，“可是师祖您不是灵力全无了吗”

韩赋尘拍拍她的肩膀，“闭关百年，老夫闭关的年岁可远远比你年岁要长得多，虽说未能恢复至原本的能力，却也还算得上够用。”

楚曦：“那师祖出关是想”

“整顿正道，为我徒儿留下退路。”韩赋尘不无感慨道，“当初我见秦霄为人正直，虽觉徽风为人利己却未能觉察他的私欲过重。算起来也是我的罪过。”

“但是我至今未敢相信，徽风竟想杀死亲生女儿的骨肉”

楚曦瞳孔一颤，慌忙起身，“师祖此话何意？”

“徽风之女名唤华盈，三百余年前她携一名男子归来说要放弃修行同他成婚，成为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但徽风觉察出男子的气息诡异，最终发现了魔族打算入侵的计谋，假意同意。在两人大婚之日，于长昆派将渊明诛杀。魔族群情激奋奋力进攻，见人则杀，最终我等聚集将魔界封印。”

“既然奚嵘为渊明之子，想来定是华盈当初已有身孕。”

“可是！”楚曦激动道，“既然渊明是想借与修士成婚而入侵，又如何会在大婚之日毫无准备而导致丧命呢！他可是魔尊啊！”

韩赋尘叹气，“当初除长昆派的人在发觉时，魔族已陷入了疯狂的杀戮之中，我能为苍生而做的唯有将魔界封印。”

楚曦听着韩赋尘的话，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所以他不过是想抹去过往的错误，奚嵘做错了什么呢。”

“阿楚，你要振作，我们都需要打起精神来。”韩赋尘凝重道，“看来纵使奚嵘入魔但依旧保持着神志，可不代表他能永远克制住魔气。”

“有没有什么能够压制住魔气？”

“红鸢灵芝。”

楚曦蓦然抬头，“什么！”

“净化魔气，唯有生长于魔界交汇处的红鸢灵芝方可。”

“可他已经服用过了！”楚曦眼睛一瞬亮了起来，“会不会正是因为有它的作用奚嵘如今还能保持自己的神志清醒！”

韩赋尘一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但他很快沉下神色道，“但我们并不能知晓他究竟还有多少时间来压制魔气。阿楚，找到他，将他带回。”

“师祖，你会保护他的。对吗”

少女的眼尾泛着浅浅的红，一眨不眨的将韩赋尘望着，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自然。”韩赋尘的记忆被拉扯回很远，远到百年，那个被他抱回的婴童也有一双如此清澈的双眸。“我是他的师父啊——”

楚曦将小一托付给陵瑜，独自追寻着奚嵘的脚步而去，一路行至苍山，路过南域，但每每她寻到之时，只能看见正道修士与奚嵘打斗后的残局。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同他们修为的差距的确有些遥远。

呸，众人还说什么她是新一代的天之骄子。她连奚嵘的衣角都没能看到，人家已经打了一个来回后成功脱逃了。

直至，她寻着踪迹千辛万苦来到了蓬莱。这一次不同于往常，当她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扑鼻而来的血腥之味只逼胸腔。

她的头皮发麻，神经疯狂的跳动着。

眼前尸体遍布层叠，地面被流动的鲜血浸透，将天际也渲染为刺眼的红色。血与肉，断肢与残骸，一切如同地狱惨相搬至人间。

楚曦脑袋中的一根弦迅速绷紧，她冲进战场之中疯了一般在尸体间寻找，一个个掀开辨认，她的双手被数不清的鲜血染红，却没有停止找寻的动作。

终于在她扒开一人的时候，那人痛苦的呻/吟声传入耳中，她忽然看见了希望。

是那名比试中遇过的音修木祈。

“道友！坚持住！”楚曦慌忙将人扶起，开始为他输送灵力。

看着他胸口被贯穿而出的长剑，楚曦急到声音颤抖，她不停呼唤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少年，“我会救你再坚持一下就好”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不甘还有痛苦，他张开口，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嘴巴中溢出，“跑奚嵘”

他睁开的双眼没有再闭上，渐渐失去了呼吸。

楚曦的手指颤抖到无法将少年的眼阖上，又或许根本是他不甘阖上双眼。

就在几月前，这名长相俊美的少年还同她一起站在比武场上，神采飞扬豪情满满的将胜利让到她的手中。

那双曾含情脉脉的双眼如今就这样充斥着痛苦与怨恨望着她，令她心悸。

楚曦踉跄着爬起身，继续在漫无边际的尸体间寻找着，她心中带着渺小的希冀，盼望着有人能够回应她的呼唤。

哪怕只有一人。

最终她孤身一人颓然地站在一片猩红与狰狞之中，太阳的光芒照耀下来，铺天盖地，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恍惚仿佛看见了一道巨大的石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升起，通往地狱，通往深渊。

“所以呢——”

楚曦的心弦猝然断裂，跪倒在地，眼泪滚滚而落，她绝望的呼喊出声，“所以真相是什么！”

她用三天三夜的时间在原地挖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将所有的人都一同埋葬于蓬莱。

后来，她走过冰封的雪山，在那里她终于再次看见了奚嵘的身影，他在徽风的围剿下，携一名黑袍红发的女子纵身而逃。

雪山狂啸的寒风中，楚曦冷到裹紧身上的破旧衣衫，她一眼便看见被风吹动的红发下，女子露出的面容妩媚。

是她。

那名在魔界交汇的悬崖上差一步便将她杀死的女子。

那一刻，楚曦忽然浑身冷到发抖，她蹲下身子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臂，却还是不停的发抖。

她颤抖着声线，“这雪山真的太冷了”不然分明是滚烫的眼泪怎么会瞬间凝结成冰锥深深的扎在了她的心上呢。

天空忽然落下绵绵的雪花，她伸出手接下一瓣霜花，它迅速在楚曦的手心中消融只留下小小一滩水渍，透过其中，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是如何的狼狈。

“师父”楚曦抱着自己的膝盖，目光怔怔望着他们远去后一无所有的天际，“阿楚好冷啊。”

可她还是渐渐站起身来，拖着被冻到僵硬的身子，疲惫的继续向前走去。

她听闻奚嵘的身旁出现的女子修为高深，两人携手诛杀正道人士无数，所过之地哀嚎不断鲜血遍地。

世人觉得理所应当，他本就是坐实了入魔杀人的恶名，不过是越发臭名昭著。

唯独一次，在众人金锣密网的追杀之中，他却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一名年幼的女童。

魔界交汇的悬崖之上。

奚嵘站立崖边，任由滚滚熔岩携带的热风吹动着他的一袭白衣。

熔岩溅起的星星点点落在他的衣角，迅速溶出一个烧焦泛黄的黑洞。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这魔界封印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肯解开！”

身后的黑衣女子走上前，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奚嵘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俯身手指拂过峭壁上布满的荆棘般的石子。

石子锋利，迅速在他的指尖留下一道沁血的伤口。

他却仿佛不知痛一般，赤红的眼瞳浮现一抹迷茫。“分明那样瘦弱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勇气徒手攀爬过这样的一条路呢。”

女子在一旁冷笑起来，“倒是不枉费你如此疼爱她，将她从我的手中救走。”

她接着道，“封印于你心脉之间的咒术，乃需要极致之情方能被激发，你应当是恨极了这些虚伪狠毒的正道人士。为何还是不肯同我解开封印？”

奚嵘望向她，眉眼间染着寒意，“你怎会如此自信我会任由你摆布？”

女子听罢一阵癫狂冷笑，“怎么？你竟还对这所谓正道与世间存有善念吗？他们将杀死茯苓的罪名扣在你的身上，倾全力追杀于你，你还要为他们守这封印有何意义！”

“他们不会感谢你的！他们只会因为你的身体中流动着魔族血脉而辱你骂你杀你！你这条命只是正道人士缄世间之口的献祭！”

“不如将魔族释放，摧毁这虚伪而荒唐的人世！”

奚嵘垂下黑睫，低声笑道，“可是杀死茯苓，将试魔石交到他们手中的不正是你吗？”

女子背手而立，红发与崖下的熔岩遥遥相应，猩红中透露着无尽的罪恶之感。她的容颜邪魅，“我不过做了推手，而他们却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杀你。”

她的目光深深望过来，“奚嵘，你为了这世间出生入死百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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