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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这笔巨款哪怕是阮阳平都不得不心动,  奈何这事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

阮阳平心知师弟敢夸下海口,必有所依仗,  但改建了酒坊就能在把产量翻上一倍,  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听着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师弟可别寻我开心了。”阮阳平没忍住嗤笑出声,他当然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真的,奈何这话着实可笑。

产量要想翻一翻,  在阮阳平的认知中,  要么扩建规模多招些人手,要么就以次充好,可前者耗资巨大,且非短时间内能见到成效的,他有这打算,  还没规划好和陆知杭商定,后者就纯粹是砸自己的招牌了。

他们如今卖的就是贡酒这个名头,加之酒水质量过硬才能畅销江南。

“师兄你且听我说完再做决断。”陆知杭轻拍了下阮阳平因发笑而耸动的肩头,  对方毕竟不是专业的,晏国酿酒工业本就落后,  想不到近千年后的法子也是正常。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阮阳平收住了笑,见他神色认真,  不由挑了挑眉。

“师兄,  我观遍酒坊萌生了两个念头。”陆知杭放缓了嗓音,  继而道:“这其一就是酒水的问题,我们如今多用高粱酿酒,风味过于单调,  可在此基础上加上大米,  辅以豌豆、小麦等粮食,  实践出真知,酿出口感绝无人能仿得了的美酒来,这步得慢慢来。”

鼎新酒楼的高粱酒之所以美名远播,除了他们前期的广告投入,加之被圣上赞誉过外,最重要的就是不同于晏国的低度酒,可除了度数外并未与其他酒水区分开来。

若是能精益求精,推出多种口味迎合不同的人群,自然是好的,也能避免只逮着高粱薅,再好的酒,喝多了也就那样。

“师弟说得在理。”阮阳平仔细思量了会,不由颔首。

“其二嘛,就是在这酒坊费点心,粉碎发酵等步骤这里的工人早已烂熟于心。”陆知杭边说着就走到了一处人少的地,继续道:“我们可将这酿酒坊分为几部分,按作用划分,如今我们所处的这块就是没充分利用上。”

“若是在此处建造几座地下室蒸馏灶和窖池、润料池等必然事半功倍。”陆知杭明净如止水的眸子平静地望向阮阳平,淡淡道。

“地下室蒸馏灶?”阮阳平不明所以,稍显茫然。

“对,这室内半地下式双层窖池由外围的土窖池和内部地缸构成,所涉及的数量就由我们酒坊规模决定了,还需因地制宜。”

“地下式蒸馏灶说来有些复杂,这图纸我晚些画给你,若是把这几样酿酒不可或缺的池子灶台都建设好了,日后酿酒势必事半功倍。”陆知杭如玉的眸子漾开笑意,轻笑一声与阮阳平娓娓道来,说了小半会作用。

从这几个打算建造的池子架构到每一处的作用,他都一一说了个遍,就怕阮阳平听他长篇大论听不懂,举了几个例子结合着来。

这地下室蒸馏灶最早能追溯到元朝,以明清最甚,对于此时的科技发展水平来说,是最适合他们酿酒坊的。

冷凝池、发酵池、水沟等的建立肯定会比现在这些工人用着陶制的缸要方便造价低,还能有效提高产量。

他们不缺前期的投入,缺的是酒水的产量,只要产量跟上了还不愁把本钱赚回来吗?

因为出产量的问题,事前畅想的船队根本用不上,白费了阮阳平为此耗费的心力。

江南的水利不用上可就是暴殄天物了,江南的市场固然大,但在有了运输条件能及时送往别处时,还能大过整个晏国不成?

有钱不赚,陆知杭自己都心疼,以后到了官场,有的是地方要花银子的。

只不过,要想挣钱得先把地基打好,改建酒坊势在必行。

他这酒上等的那一批是要送到皇宫内的,兴许皇帝一个高兴还能赏一些给云祈喝。

陆知杭没来由地想起了那张俊美得蛊人容颜,眼底泛起波澜。

不过,话说回来,他蒸馏技术和酒精都弄出来了,何不再造个香水?

陆知杭越想越觉得可行,这玩意原理简单,深受权贵阶层喜爱,只要名头传了出去,吸金的能力只怕会比肥皂只多不低。

就是不知他这便宜师兄干不干这一票了,正好能与酒水一同售往各地。

阮阳平听着陆知杭谈起了改建后的妙用,不明觉厉,虽说有些听不懂,但看着师弟的眼睛异彩连连。

“???”陆知杭正想着香水想得出神,一回首就见阮阳平神色古怪,愣了半响。

非要他形容师兄此时看他的眼神,只能说是文科生在听理科生念叨着一大堆理论后的感觉。

“师弟大才啊!”阮阳平一拍手掌,觉得陆知杭所言有几分道理,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不妨碍他觉得奇思妙想,可行性极高。

陆知杭嘴角抽搐了几下,哪里不明白师兄压根没听明白,勉强算得上一知半解,只是人一旦遇到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听着别人讲得头头是道,难免就不明觉厉。

“我早些回去画好图纸找人修缮,正好酒坊旁边那半亩地还在改建,一块动工。”陆知杭言笑晏晏,说着就往大门口走去,眼前的天光好似堆积的金银。

这酒坊待久了,浓重的酒味非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至少以陆知杭一杯醉,二杯倒的体质是受不了。

来时天高云淡暖阳融融,去时日薄西山霞光万丈。

马车驰骋在苍茫大地上,沿途的美景尽收眼底,虽不是他曾与云祈在魁星庙策马的地方,但绿茵别无二致,难免让人触景生情。

也不知他的承修如何了。

身边医者如云,王大夫更是医科圣手,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上边了,想来云祈应是不会有大碍。

他如今就是到了对方跟前,都不知以什么身份恰当。

“师弟在想些什么,想得这般出神?”阮阳平探头眺望了会车窗外的风景,不解道。

车厢内的空间坐两人正正好,阮阳平乍一出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陆知杭,他放下掀起的帘布,转而温声道:“在想盛姑娘。”

“……”阮阳平脸色一僵,但就这么安静下来未免尴尬了些,只能随口道:“这几日怎地不见他来寻你?”

他虽没有日日往符府跑,但也清楚云祈得空就会去找陆知杭,因此阮阳平才歇了主动上门拜访的念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纵使做好了放下这段无疾而终的情意,见心心念念之人提起他人,那副视若珍宝的样子,还是让阮阳平心里胀胀的。

“……”这下轮到陆知杭沉默了。

他不好把其中的诸多波折和阮阳平道明,面上气定神闲,不疾不徐道:“他这几日事务繁多,当然要以正事为主。”

“说的在理。”阮阳平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讪讪回了一句。

说来,云祈一介女流能得他爹尊为上客,身份必然不同凡响,忙些事情抽不开身实属正常。

马车内又陷入一阵诡异地安静,徒留车马声。

半响过后,陆知杭似是想起了在酒坊时的灵光一闪,嘴角掀起浅淡的笑意,率先开口道:“师兄,你说若是有一种水能调百香,染之经久不散,可会受人追捧?”

“权贵人家最重这些表面功夫,真有这等香料,必是要压香皂一头。”阮阳平乍一听这话,不假思索道。

不谈其他,就他自己此时身上就带着香囊,为的就是能让身上时刻留着香气。

除了附庸风雅外,有闲钱之人当然不吝啬于在自己身上花些银子,满足身心,谁不喜欢身上透着股异香呢?

更何况一到了盛夏,不少汗腺发达之人身上极其容易生出难闻的体味来,身上时常藏着香囊遮蔽。

“师兄既如此想,我们不如就再造一造这香水,正好能跟着酒水一块生产,随船队售往各地,也不算你白忙活这么多时日。”陆知杭眉目舒展,淡然笑道。

清冽低沉的嗓音轻缓撩人,听得阮阳平莫名有种享受的意味在里边,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师弟所言有理。”

“那我就在酒坊那空处块地来制这香水如何?再轻些有调香之能的人来协助。”陆知杭眼底笑意更浓,轻声说道。

“好……嗯,等等!”阮阳平被他笑得如沐春风,险些又一口应下了,刚开口才后知后觉地停住,轻咳一声问:“这香水是何物啊?”

晏国的香渊源流长,可香水一物却是闻所未闻,容不得阮阳平一无所知就答应下来跟着干一票。

哪怕他阮家不缺钱,陆知杭想出来的法子一向靠谱又挣钱,他还是得问清楚了先。

否则,被人知道他这个卖东西的人,连卖的是什么都一问三不知,岂不贻笑大方,更会坏了名声。

“这香水顾名思义,就是生有异香的水。”陆知杭瞥了他一眼,随即笑着说:“做法也简单,就是用天生有香味的花碾碎与酒精混为一体,烹煮过后再过滤掉杂质,就是香水了。”

酒精是何物,阮阳平倒是知道,毕竟这玩意陆知杭早先就和他解释过,他自己跟进了酒坊的生意不少时日。

只是这酒精掺些花烹煮就能经久不散,说出来有些让人费解。

“真能香味长时间不散?”阮阳平一个文科生,还是没接触过科学的文科生,思量了片刻后讷讷道。

“这酒精能散于体外,只需外出时喷些在身上即可,至少半日的时间不成问题,淡了不过是再抹一些的小问题。”陆知杭见他不信,继续解释。

“这香味是重中之重,最好能找擅长此道的人来调制,可根据不同香味散发时间差异分为前中后调。”陆知杭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我适才说的法子是最简易的,也能用蒸馏的法子取得冷凝液作为香水。”

“若是能做出油水分离器,还能得出些精油和纯露混合物,这精油可就有大用了,能让人美容养颜,调胃舒肝,卖与妇人必能受她们追捧,乃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陆知杭顺着思路继续深挖了下去。

当然,精油的话最好还是造个提取器为妙。

“师弟……”阮阳平听了许久,难得有些心虚地出声。

“师兄可有何处不解?”陆知杭眉眼含笑,温和道。

“你这说的,我听不懂啊。”阮阳平挣扎了许久,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

虽说自己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听着师弟娓娓道了半天居然一头雾水有些丢人,但不懂装懂就更耻了,阮阳平宁愿趁这会问出来。

“师兄有何处不解的,知杭定详细告知。”陆知杭一怔,而后郑重道。

他方才讲得有些深入了,一时忘了这茬,许多词汇只怕阮阳平听都没听过,更何况是未知的领域,想揣摩都无处参考去。

“这冷凝液是何物?前中后调我有所意会,但也不知自己揣测的对是不对,油水分离器又是何物?莫不是能把油与水分离出来的玩意?”阮阳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能虚心请教。

这问题说来也不复杂,陆知杭当下就一一和师兄解释了起来,没费多少口舌就让阮阳平明白了,一时惊叹连连,哪怕几次从陆知杭口中得知这些奇思妙想,还是会被其所震撼。

好不容易与阮阳平说清楚,陆知杭又被追问了几句,他师兄好似对这些颇有兴致,要是生在现代,至少也能当个研究员。

话说多了,陆知杭就有些口干舌燥了,随手拿起放置身旁的水饮下,缓解了喉中的干渴,再放下时就见阮阳平不说话了。

“咳,回去再谈。”阮阳平见他说得连着喝了好几口水,也不好意思继续再多言了。

就是他还没问明白什么叫diy调香,问题悬在心里难受得紧。

陆知杭见状,嘴角抿起温和的笑意,轻轻点头示意。

待他香水制成了,得托钟珂送几瓶特制的香水和精油给云祈才是。

最好,在此之前两人能有点交集,名正言顺送到他手里。

可惜他们二人如今难有交集,陆知杭想登门拜访也得寻个理由不是?就连云祈身处何地都不知,仅仅知晓他跟着皇帝歇在了淮阴山庄。

但以陆知杭的身份,根本没有踏入淮阴山庄的可能。

再者,他心里又顾忌钟珂那日在符府说的话,改日得去王大夫宅院中请教后再说。

钟珂所言不可全信,那侍女对自己向来不喜,陆知杭还是打算亲自问问王大夫,自己在这瞎琢磨不过是费点脑细胞,半点用也无。

马车照旧前行,风铃声叮咛作响,车厢内的二人都心事重重,只是一人想着另一人出神,一人看着车厢内的人心驰神往。

自那日从酒坊回来后,阮阳平时常上门拜访,倒不是有什么私心,而是跟着一块相商酒坊改建事宜,以及香水和精油的生意。

首先是得到酒坊每处地确切的尺寸,再画好图纸,确认无误后交给工匠改建,这一项事情就花费了三日的时间,正式完工还得至少一个月保底。

在忙活完了酒坊的事,划分好香水精油制造区域,陆知杭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木匠铺准备用竹子做个油水分离器。

至于擅调香之人,当然是分配给了阮阳平来找,谁让师兄生来富贵,结交之人不计其数,人脉甚广呢?

许木匠接过陆知杭递来的图纸,看得明白,但却不是很懂这玩意到底有何用处,自上次的自行车后,他对这位公子印象不错,但到底身份有别,陆知杭既没有主动说出来,他也不好上前询问,只能按捺下心里的好奇。

“生产出三十个的话,几时能做出来?”陆知杭俯视着比自己矮上不少的五旬老者,问道。

“要是我一人的话,需得一个月左右,倘若公子能调配些人手,最快两日即可。”许木匠权衡过后,答道。

调配人手自然是要调配人手的,但人多了就会耽搁自行车的生产,这显然就本末倒置了。

他对这器具的需求并不高,毕竟工匠都还未施完工,就是做好了都只能当做实验,做些样品出来打打广告罢了。

“再叫一人帮衬就好。”陆知杭沉吟少顷,低声嘱咐道:“你先做好一个给我送来。”

“是,这就去办。”许木匠连连点头,也明白陆知杭对这玩意并不急需,他如今还未亲手做过,得先练练手才是。

办好了精油生产器具的制造一事,陆知杭还有其他事宜要操办,香料的来源,合作等都需要商谈,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后日就是符元明生辰,他今日不能谈好,就得耽搁一天。

“后日陆昭也得一同祝贺师父寿辰,好在鼎新酒楼日常的运作不成问题,少一人也无碍。”陆知杭来时拿着图纸,走出木匠铺时已是两手空空,口中念念有词。

他送给师父的贺礼前阵子就送出去了,正是那辆特制的自行车,明日还得再备一份才是。

按照陆知杭的所想,暂时抛弃了之前的方案,转而想送些精油和香水当做贺礼,寿辰时必会有不少江南名流赴宴,正好能给潜在目标人群打一波广告,何乐而不为?

再者,符元明对香水这玩意还是有几分兴趣的,从他屋内时时染着香料就能窥探一二,这香水送完一瓶,再赠些香料让他老人家自个调配喜欢的味道,通俗点说就是香水diy。

陆知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正想坐上马车往闹市的另一处走去,就见不远处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繁杂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乌泱泱的人群阻挡了其他人想要窥视的目光,从那些百姓兴致盎然的神情就能察觉出,他们此时正乐在其中。

“那处可是出了什么事?”陆知杭朝前方瞥了一眼,随口问道。

在他出来的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自那处乌泱泱的人群开始,人群已经逐渐往外延绵了,隐隐有包围整条街的趋势。

“公子,这就不知了。”马夫从头到尾都坐在这,未曾离开过,哪里能得知前面围成一团的人是为了什么。

陆知杭有事在身,当下就收回目光,没有跟着众人一起看热闹的闲心,迈开步子就准备上车厢。

只是他的脚方才踏出,不远处就又哄闹做一团,那从前方推搡而来的妇人就囔囔着道:“你别推啊!你想看,老娘就不想瞅两眼了?”

不小心推了妇人一下的男子讪讪道:“我这又不是成心的!那可是一国公主,我这辈子都没见着过呢,据说生得可俏了,你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好瞧的?”

“你见得,我就见不得?”那妇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接着道:“我这不是来沾沾公主的贵气?”

“一国公主……”陆知杭在听到‘公主’二字时,上车的动作一顿,额角好似针扎般疼痛,缓了一会才舒坦些。

“公子,得快些走了,这人有些多了,再不走马车就走不开了。”马夫瞧着这阵势,不快些驾马离去,等会就该被这群道听途说之人站满了。

这些百姓也是闲得慌,不知从哪听说的在这条长街能瞧见公主,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不少人,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笑话,公主那可是金枝玉叶,自小生在皇宫里娇惯着养大的,普天之下除了稳坐凤位的皇后,谁能比她更尊贵?这等人物又怎会在这街巷中?

“你且在这等会。”陆知杭的目光早已飘到了那被人山人海的地方去,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就往大娘那走去。

“诶!公子。”马夫面色古怪,还想着把陆知杭叫回来,奈何身份有别,他就是想早些走都不行,只能按捺下焦急在原地等候。

“大娘,你从何处听来的,公主在这附近?”陆知杭端得是君子谦谦,朝着粗布麻衣的大娘温声细语。

听着耳畔清冽低沉的男声,大娘心里一阵舒坦,仰首望去还是个生得仙人之姿的书生,当下脸上喜形于色。

大娘乐呵呵道:“我也是听邻里说的,公主原是在凤濮城避暑,今日正好要摆驾回宫,就在前头了,不稍片刻该是到这了。”

护送公主回京的阵势浩大,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就往人堆挤过去了,奈何前方的人着实多了些,怎地也挤不进去,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后边的必经之路跑。

腿脚快些,说不准就能一睹天家威严呢?

“……多谢解惑。”陆知杭眸色微沉,面上不动声色地谢了一声。

他不知对方口中的公主究竟是何人,随行的妃嫔公主不计其数,不单单云祈一人,但仅是‘公主’二字就让他乱了心神。

倘若云祈真要摆驾回京,岂不是只能到了春闱再见了?

圣上都还留在淮阴山庄,对方又因何变故提前回去,这些困惑都萦绕在陆知杭的心头。

“快瞧!好多官兵!”

“马车内坐着的人就是公主殿下了?”

“这遮遮掩掩的,什么也看不见啊。”

“这马车四面都是用上等的丝绸裹住的,还是檀木。不愧是天家,果真气派!”

站在里头懂行的人喋喋不休地解说了起来,引起凑热闹的百姓惊叹连连。

只是他们虽都踮着脚尖想涨涨世面,奈何两侧官兵守得严,半寸都不得接近,仅余下眼巴巴的目光流连。

陆知杭闻声望去,就见到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随行的官兵皆是不苟言笑,一派威风凛凛,远远望去就吓退了不少人。

在那支庞大的队伍中央,三三两两的马车被严密护送中,在瞥见第一辆、第二辆时,陆知杭神色淡淡,直到最后车厢那熟悉的繁贵装饰,才让他视线停滞。

“承修……”陆知杭止水般的双眸顷刻间划过波澜,喉结微动。

他的视线在那辆马车上停留了许久,久到几十米外的车厢已经被骏马拉着到了他的面前,耳畔沸反盈天,他却怔怔出神,只瞧见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陆知杭指尖微动,想有所行动,可思量了片刻权衡利弊,到底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那人已是陌路人,不会为了他牵动情绪。

陆知杭抿紧了嘴角,面上温和的笑意收敛,缱绻不舍地追随着那辆主镶金马车,目光灼灼,好似在凝望世间罕有的瑰宝。

不知是那滚烫如火的视线惊扰了天威,原本紧闭着的窗棂骤然没人打开,紧接着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掀起帘布的一角。

素手纤纤,不染豆蔻。

明艳的美人脸上戴好了灿金色的面具,深不见底的幽深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众生百态,尽收眼底,最后在瞥见陆知杭时顿住。

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无波无澜,分明是陌生的神色,可当真见到了心心念念着的人,被看一眼都有种怦然心动之感,难掩异样。

陆知杭嗫了嗫嘴唇,没再说话,心尖犹如被人抓挠了般,轻轻痒痒的。

只是一想到往日会对着他泛着红晕的人,如今波澜不惊,又觉得怅然若失。

云祈仅是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而后就关上了窗棂,放下帘布闭目养神,懒懒散散地倚着假寐。

混沌黑暗中,那张书卷气的脸瞬间闪过,云祈猛地睁开了双眼,面色阴晴不定。

那书生相貌堂堂,哪怕藏于众生中都能让人一眼就发现他的存在,自己会独独记得也实属正常,就是心底不知为何有些酸胀,让人不得劲。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适?”钟珂见他脸色难看,不由紧张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在江南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照往年这会已经早早在晏都了,偏生皇帝有要事得留在凤濮城处理,这才让女眷先行回京。

回京对钟珂而言当然谈得上好事,这般就能错开殿下与陆知杭碰面了,如今解忧的药效尚且不稳定,得过段时间才能彻底绝情,她自是不愿意两人又生情愫的。

至少短时间内不行,否则千方百计哄骗着喝下的解忧就白费了。

云祈在平缓了莫名杂乱的心绪后,半睁着眸子,淡淡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殿下如今已是年过十七,忘记些琐事也正常。”钟珂闻言,险些露出破绽来,埋首低声恭顺地回了一句。

从这个角度望去,云祈瞧不见钟珂的脸色,他沉下脸来细细回忆起了前尘往事,确实有事情不记得了。

儿时的记忆消失了大半,不过他那会年纪尚浅,忘了也正常。

就是一年前去到长淮县的记忆会缺失了一块呢……

寻常的小事不记得正常,可他那次去长淮县是为了解除符元明尽心的精心谋划,怎地也不该忘了,更不可能半点印象都没留下。

除此之外,在凤濮城中空白的画面也不少,倘若都是些琐碎事,没有印象也能理解。

事关夺权的记忆倒算得上完整,云祈暂且把这些事都归结于不重要就淡忘了。

“去年到长淮县发生了何事,你可知晓?”云祈深邃的眸子落在钟珂身上,压低了声音问道。

闻言,钟珂一怔,这事她去年从殿下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个大概,但那事又没陆知杭掺和,缘何会把这事也记不起来了呢?

“长淮县的事,只从殿下口中得知,被一戴着古怪面具的男子坏了好事,那男子还曾胆大包天出言轻浮殿下,后边好像是一块摔下了洮靖河,具体奴婢就不得而知了。”钟珂苦思冥想过后,说道。

云祈晦暗的眸子划过一丝杀意,凉凉道:“既坏了事,可有将其杀了?”

“呃……还未,被那贼人侥幸逃脱了。”这事钟珂没跟在身边,知道的也不详略,只在沧溟客栈匆匆见过一面罢了。

听罢,云祈神情仍是风轻云淡,只是说出的话却莫名透着凉意,轻声道:“一年都不曾将这人毙命,你们办事的效率实在让我难以放心。”

“……”钟珂面色古怪,总不好说云祈曾经是下过命令,要将那面具人掘地三尺找出,千刀万剐来着。

后边到了凤濮城,追杀令取消的也是他。

云祈不知钟珂所想,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寒意,不由想起了居流来,以对方的身手也制服不了那面具人吗?

可惜他醒来后就不见手下的身影,问起钟珂,只道对方被自己派去行了紧要的任务,一年半载的怕是回不来了。

问起是何事,又说是极为机密的事,哪怕是钟珂都不得而知。

车厢内暗流涌动,马车外却响起了阵阵惊呼。

“适才那位就是公主殿下?”

“当真生得倾国倾城,俏得不似俗世中人。”

“我这沾染了殿下了贵气,岂不是要转运了?”

身侧接连不断的欢笑声拉回了陆知杭的思绪,他深深地凝望了已经消失在眼前的队伍,长长叹了口气。

早在沧溟河上泛舟时,他就从云祈的话中得知,对方总有一日要回去晏都的。

只是这些时日的相处,情愫渐生才让这份离别的酸涩又浓重了几分。

纵使再多不舍,还是得坦然接受现况,他既无力阻止,就只能成倍的付出,务必在明年的秋闱荣登桂榜,后年才得以去晏都参加春闱。

“承修,日后见。”云祈修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底泛起的涟漪,温声细语地低喃一声。

不过,他这话方才落下,记忆中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就在脑海中扭曲了几分,甚至隐隐有模糊的趋势。

陆知杭眉头紧皱,一手揉了揉太阳穴,仍耐不住脑袋生起的胀痛。

似乎只要他越想,这疼痛的愈发深刻,挣扎许久他才放弃了继续回想的念头,屏息静气。

陆知杭待在原地缓和了一段时间,脸色才逐渐好转,再回神时就发现没了热闹可看的百姓有不少已经脸泛红晕地盯着他瞧了起来,怪不得突感周遭燥热得紧。

“这……这位公子生得好面生。”凑在前的女子羞涩道。

“这不是那日在街巷骑着自行车的公子?”有人惊呼。

“……”陆知杭嘴角抽搐了几下,不敢在此多待,并未细听几人细碎的讨论声,就赶在人群越来越多之前上了马车,往卖香料的地方而去。

他还得谈妥香水的买卖,银子不嫌多。

仔细算算账,他这三个月挣来的银子至少有万两银子,具体的陆知杭没算过,刨去成本也是笔巨款。

奈何住在符元明府上,吃着师父家中的粮食,就连笔墨纸砚都有人提供,一时还不知这银子该怎么花合适。

宅院的话暂且没有这需求,他的目标是定居上京,当然没有在江南和长淮县买房的念头。

不过,自古夺嫡除了权势外,银子也是少不了的资源,自己这点银子当然上不了台面,但只要他多发展些产业,总能帮衬点什么。

正想着,飞扬而起的帘布外就出现了一位骨瘦如柴的稚童,手中拿着残缺的碗在街上乞讨,却被行人嫌弃挡了路,一脚踹开,看着可怜得很。

“开间孤儿院也不错……”陆知杭抬眸望去,神色微动。

他出府的次数不多,走在街上就更少了,哪怕是江南这等繁荣富庶之地都有衣不蔽体的人。

若能给这些居无定所的孩童一个地方住着,力所能及地领着人走上一条正轨也不错。

陆知杭倒不是钱多得没处花,发发善心,而是参杂了些自己培养班底的念头。

他手中能用的人不过一个陆昭,剩下的都是师兄和师父的人手,识文断字者没有,就莫要论有一技之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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