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永生
男人站起, 手中长刀一挥,做出一个标准的剑道起手式,夜风从敞开的门口涌入, 掠过坚毅的面庞,将他火红的发尾吹起。
“初次见面, 我是炼狱杏寿郎!”
他说“偷盗是不好的行为, 如果小姐愿意,我可以带您去向雇请我的产屋敷先生请罪!”
正义、古板、善良。
贝尔摩德的目光扫过他手里仍未出鞘的长刀,和身上穿戴整齐的普通剑道服, 最后落在那一头张扬得近乎离奇的发型发色上。
嗯, 或许也不是那么古板。
她的手悄悄移向腰间。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是不要多拖,恐生事端。
正此时, 炼狱杏寿郎眼珠一转,长刀瞬间出鞘,人似一柄飞枪, 倏忽间朝她冲来“看来小姐不愿意配合, 那就非常抱歉了!”
“!”
贝尔摩德心下一惊, 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强大的爆发力, 匆忙拔枪间, 连保险栓都来不及拉开, 只能直接拿枪身去挡。
金属相撞刮蹭时发出的声音刺耳又难听,贝尔摩德这才意识到他是拿刀背来劈砍, 咬牙顺着力道后退的同时,也终于想明白了那些令她感到违和的奇怪之处。
无论是眼前男人中气十足的自我介绍, 还是现下打斗时发出的声音, 在这寂静的夜里都如闷雷炸响, 宅子里的其他人不可能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但偏偏,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带着好奇靠近这里。
从她的角度看,这降低了她被发现、围攻的风险,但如果换一种视角……
一种眼前人能绝对压制她的视角。
没有人靠近,她就没有挟持人质的机会,即,没有逃走的机会。
“锵——”
男人像是携着一抹烈焰劈来,贝尔摩德几次想要拉开距离,都被他快速追上,她手中的木仓只能被动地抵挡,没多久就几近散架,虎口也被震得发麻。
行动暴露了。
产屋敷家主知道她们会在今晚行窃,所以提前把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贝尔摩德尽力与男人对峙,却有意将战场往屋外拉去。
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
她突然想到两三年前,那个游轮上用一把匕首便劈开子弹,闪至身前的女孩儿。
她的影子渐渐与眼前的男人重叠。
枪身再一次撞上刀背,强大的冲击力下,它实在不堪重负地碎裂,化作一堆零件散落在地。
刀背伴随着呼呼的风声朝她袭来。
一个名字已经涌到齿间“安……”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从眼前一闪而过,男人劈来的刀背倏地倾斜。
贝尔摩德抓住机会,猛地后退几步,侧头望去,还维持着扔匕首姿势的苦杏酒大喘了口气,掏出木仓递给她。
“真逊。”
她还不忘出声嘲讽。
炼狱杏寿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柄撞开他刀背后径直插入地里的匕首,恍然大悟地感叹道“唔姆,原来还有同伙么!”
怪人。
贝尔摩德把木仓上膛瞄准,用气音轻声道“试试看能不能拖住他,否则马上撤离。”
苦杏酒点点头,没人注意到,她耳麦上代表开机的幽幽蓝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
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剧本。
能让黑衣组织从此不再打产屋敷家的主意,也洗去这次行动的卧底之嫌。
她已经猜到……第四人是谁了。
樱桃酒坐在车内,手里的一块魔方飞速转动,用多久打乱就用多久拼回,没有一个多余的步骤,像是一个时刻保持精密计算的机器人。
她觉得有些无趣,但超忆症需要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东西上,避免大脑塞入其他多余信息而感到不堪重负。
耳麦里是舒缓动听的音乐,盖过了夏夜里的蝉鸣。
“呲啦——”
樱桃酒眉头一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撤……”
“好久不见,贝尔摩德。”那是她曾经听到过的,属于苦杏酒的声音,却带着陌生的语调,奇怪又富有韵律。
“或许……还记得……吗?”
有人像被勒住脖子般发出“嗬嗬”的声响。
声音在下一秒消失。
四周回归寂静,耳麦里的音乐重新响起。
“除非我说让你进来,否则就乖乖呆在外面,一旦情况不对,立即撤离。”
贝尔摩德的告诫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樱桃酒看着手里拼到一半的魔方,静坐片刻。
她很清楚,现在就是需要撤离的情况。
她的战斗能力不强,作用就是赶到现场,用最快的速度浏览那些家书,找出记载有“鬼”的部分,把它装进脑子里。
所以如果现在过去,除了搭上自己,一点作用都没有。
但是……
贝尔摩德听起来、很痛苦。
蓝色的眼睛里浮现一丝挣扎,有什么念头破土而出。
妈妈、很痛苦。
她放下魔方,束起灿金色的长发,打开车门。
—
那边,安室透也通过耳麦听到了些许动静,他在“火烧供电室”和“先去探查一番”中犹豫半响,最终选择了后者。
等他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两名代号成员内讧。两人都是黑衣,更别提贝尔摩德和苦杏酒为了减少辨识度,都特意易容成普通黑发女人的模样,粗略一看,还真分不出来掐着脖子的那个人是谁。
不过,从那几句断续的对话来看,应该是苦杏酒。
所以……这算是怎么回事?
苦杏酒背叛组织了吗?
贝尔摩德双目紧闭,似乎晕了过去,而一旁的炼狱杏寿郎早已收刀入鞘,满脸惊奇地看着两人。
“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应该是后来的这位小姐改邪归正了吧?值得称赞!”
安室透“……”
简直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他手里的枪支悄悄上膛。
明明是再细微不过的动静,院子里两人却同时转过头来。
两双火红的眼睛。
一双如高悬于天际的日轮,炽热而富有生机,一双却如在水中晕开的鲜血,暗沉并充满死寂。
血眸的主人轻轻歪了歪头,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安室透浑身冰凉。
她说的是——降谷。
“降谷君。”
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安室透瞬间转身举枪,然而身后并不如他所想,是哪位组织成员,而是一位身着浴衣,气质温和的男性。
他不自觉想到诸伏景光,手中的枪支也下移了一些,不再对准他的头颅。
会在这个时间点,这身打扮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
“产屋敷先生。”
产屋敷佟哉微笑点头,手中大大方方亮出一只针管“很多情况不便说明,但希望降谷先生相信我,或者说,相信初九。”
哪怕不是出于对同期的信任,单凭眼前人点破了他的身份,自己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安室透沉默半响,拿起他手中的针管,一咬牙朝手臂血管扎去。
药效很快发挥作用,他眼前开始出现一片片的黑斑,手脚也无力支撑,只能慢慢靠着柱子滑倒在地。
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他听见产屋敷佟哉说“最后,炼狱先生,能麻烦您也晕一下么?”
安室透“?”
这是要演一出……无人生还?
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了。
“当然没问题!”
炼狱杏寿郎是一位出色的被雇者,他二话不说给自己来了一下,晕得结结实实,不含一点水分。
苦杏酒一合掌,眼中亮起兴奋的光芒“接下来,就是我的舞台啦!”
……
两三分钟后。
樱桃酒终于赶到祠堂。
祠堂门前的小院里可谓“尸横遍野”,金发女人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浑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情不自禁前进一步“贝尔摩德……?”
女人循声望来。
熟悉的面容上,赫然是一双猩红的眼眸。
“贝尔摩德”脸上出现一个陌生的笑容,似乎带了些奇怪的怜悯“樱桃酒?”
不是易容。
樱桃酒下意识地运用贝尔摩德曾教过她的知识进行判断。
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陷入了空前的迷茫。
贝尔摩德从不会认真叫自己的全名,她的语调总是漫不经心又充满甜意,轻声唤自己“little cherry(小樱桃)”。
她也从不会露出这样奇怪的表情,用这种让人想要哭泣的眼神看着自己。
金发女人已经慢慢靠近了她。
她捧起樱桃酒的脸,眼里红芒骤亮,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什……么?”
“来到组织以前的事。”她说道“你的记忆中有很大一片空白,不是么?没好奇过自己原本是个怎样的孩子吗?”
贝尔摩德的声音本来就很有诱导性,低声细语时,更是如诱惑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毒蛇般,樱桃酒一个不注意,思绪就忍不住随着她的话语朝相应的地方延伸。
那是绝对不能被触碰的记忆禁区,她脑子里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就感到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
“贝尔摩德”似乎看出了她的痛苦,眼神几经变换,神情温柔下来“抱歉。”
她三年前救下了那些险些遭受黑衣组织毒手的孩子,并为此受到了人们的钦佩与嘉奖,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依旧有人失去了自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接受着那些该死的实验。
她话音一转,道“帮我带句话吧。”
樱桃酒没有吭声。
她似乎已经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了,也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应对。
“贝尔摩德”说“我是藤原寺初九。”
樱桃酒的瞳孔倏然放大,显然,她无比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鬼’的力量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不要尝试着调查我,不要妄想着控制我,你们的算盘哪怕远在千里之外,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若执意违逆,‘贝尔摩德’只会是个开始。”
她说“不过永生的诱惑的确大过一切,想必你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既然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月光下,鬼女控制着贝尔摩德的身体,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我就在你们周围,如果茫茫人海中,你们能找到我,或许,我将赋予你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