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百衣
楚州,二月天,暖阳下依然是冷冷清清,一月的雪已经融化,滋润大地万物,昏暗的小巷子里,烂泥砖东拼西凑,泥水四溅,正是清晨,旧瓦片上还有白霜,行人络绎不绝,对街头上的卖艺者指指点点。
少年无精打采的坐在肉铺门口,口水直流,他已经好多天没吃到过肉了,路人的汗味,混杂肉铺的血腥味,老板娘的劣质香水味。老板娘瞪了一眼少年,破口大骂:“小畜生,还敢来,上次就偷了我二两肉,少年一看不对劲,撒腿就跑,直到老板娘的咆哮声完全消失。”
娘,我要吃饼,女孩儿奶声奶气的指着火炉上烤着的油饼,滋滋冒油,女人递过去一块铜板,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把饼递给了女孩,少年愣住了,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女孩儿葡萄般大的眼睛,拉着女人的衣角,娘亲,哥哥的肚子在唱歌?
女人警惕的将女孩拉到身边,孩子,不要接近这种叫花子,你以后是人上人,千万不要学这种乞丐,破破烂烂的,穷鬼的命,一辈子也只能呆在乞丐窝里,捡我们的残羹剩饭。
娘亲,可是哥哥好可怜的,他没有娘亲和爹爹吗?少年猛的夺过女孩儿手中的饼,消失在人群中,吓得女孩哇哇大哭,女人边喊边骂,抓小偷了,这个死要饭的,敢抢我东西。破烂的草屋,还漏着雨,床上的老人颤颤巍巍的抓起桌子上的碗,咕噜一口喝了一碗水,少年刚进门,老人就扔碗过来,砸在少年的额头上,小杂种,叫你去讨饭,怎么空着手回来,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让你死在外面,捡回来一个累赘,卖给谁也看不上。
少年熟练的将碗捡起来,打上一碗井水放在老人床边,将半张饼从怀里掏了出来,老人见状一把夺了过去,小杂种,还学会藏东西了,怪不得没爹没娘养,一张破饼够谁吃,明天讨不到肉不要回来。在老人骂骂咧咧的话语中,少年睡在墙角,冷得缩起脚,牙齿打颤,屋顶的水珠滴滴答答,一夜未眠。
老人只顾自的说起往事,满脸皱纹挤在一起,也不管少年有没有在听,枯瘦的手指,凹陷的眼睛,预示着他没有几天的寿命,一如既往的打骂中,少年的身上总是出现新的伤口,新伤旧伤,折磨着少年年幼的心灵,从寒冷中清醒,少年庆幸自己又活了一天,满怀期待的走出将倾的草屋,老人咕噜咕噜又喝了一碗水,小杂种,今天老子要吃肉,找不到你就死在外面。
集市里,有一家木匠,姓陈,单名一个木字,从小对木匠活十分感兴趣,设计一些新奇的玩意讨达官贵人的欢心,一高兴赏他几两银子,老人去年带少年来过,谁知道陈木匠看的没看一眼少年,说他不是学木匠活的料,老人大失所望,本想卖给那些有钱人当下人用,自己也能赚一笔钱,可惜少年身板太小,弱不禁风,没有一家愿意要。
不得已,老人好说歹说,姓陈的木匠每天安排少年去刨地里的野草,半年过去了也不教他关于木匠的技术,新收了江龙为弟子,年纪比少年大两三岁,力气很足,深得陈木匠的喜爱,当着人面就说自己的本事终于有人能继承,没过多久就认江龙为义子,对他倾囊相授,情如父子。只有少年,晚上借着月光,用打磨过的石片刻着木头,窗头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雨过后的天空挂着彩虹,街道上又开始热闹起来,陈木匠看到徒弟江龙昨晚雕刻的麻雀,连连感叹,路人围观过来,皆认为是巧夺天工。这时,一男一女乘坐着马车游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陈木匠吆喝一声,扑通跪在马车前,说了大老爷欢迎光临小店,小人深感荣幸。男子十五六岁,满面油光,搂着的女人是他的侍女,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麻雀是谁做的?女人拿在手中把玩,看样子是真的喜欢,江龙急忙跑来跪在女人面前,大夫人,此乃小人雕刻的,少年鄙夷的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男人财大气粗,丢下一块大银锭,砸得江龙脸疼,陈木匠笑呵呵的夸赞大徒弟有了出息。
男人走后,刚才的地痞们开始讨论女人的腚,手舞足蹈,引来众人哄堂大笑,陈木匠呵斥一声,顿时安静了不少,在这一代,陈木匠也算是家大业大,女儿也进了附近的秦家做了丫鬟,每月送回来不少银子,陈木匠总是说自己女儿一定会成为秦家少奶奶,惹来街坊邻居羡慕嫉妒。
一年到头,少年每日跟在陈木匠身后,端茶送水没有怨言,既然不肯教,那就自己学,反观一起的江龙,木雕已经能卖到十文钱,比起陈木匠来也少不了多少了。晚上,陈木匠没有留少年吃晚饭,叫他干完活赶紧回家去,进秦家的女儿今天回来了,少年穿着寒酸,不想让他丢了陈家的脸面。
晚上,少年屋外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月光下的他很瘦弱,屋里老人剧烈咳嗽,吐一滩血后,老人虚弱了不少,少年冲了进来,这次老人没有再打他,骂他,眼里充满了愧疚,无奈和心酸,儿啊!他老泪纵横,竟嚎啕大哭起来,儿啊!少年知道老人叫的不是他,在此之前老人有一个儿子,可惜得了一场大病后死了,捡到少年也只是为了发笔横财,并未真心带养。
儿啊!我快死了,我想吃口肉,老人已经饿得两眼昏花,把眼前的少年看成是自己的儿子,费力的呼喊,少年一溜烟跑到陈木匠家,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木匠媳妇很不耐烦,将狗盆里的碎肉扔给了他,转身刚好撞见陈木匠,他满脸的疲惫,左边脸已经肿了,牙齿也掉了,身后的女人挺着大肚子,眼睛红肿。
木匠媳妇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女人抹着眼泪说了半天,秦家公子欺负她后不认账,还将她赶了出来,陈木匠气不过,本想替女儿找回一点公道,不曾想秦家公子叫人打了他一顿,木匠媳妇哎呦一声瘫倒在地,该死的畜生,怎么能这样对我家的女儿,怀了他的野种,以后谁敢要你?
女人哭喊道:我还能怎么办,当初不是你们让我这样做的吗?现在来怪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木匠媳妇啪的打在女人脸上,废物,那你倒是去死啊,连你肚子里的野种也一并上西天,省得街坊四邻指着背脊骨骂我陈家女人不守妇道。
女人气得胸口起伏,鼓足了勇气一头撞在门柱子上,当场死了,六个月大的肚子,还在蠕动着,陈木匠傻眼了,老两口大眼瞪小眼,悲从中来,少年默默的看着一切,拿起手中的碎肉离开,他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
草屋里,老人还吊着一口气,少年二话不说熬煮了肉汤,老人强忍着喝了一口,还没有咽下去就落了气,一卷草席,一块木板,一座土堆,当晚雨很大,少年在坟前站了一晚上,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一言,默默无声。趁着陈木匠一家最近在办丧事,少年找了一出干净地界摆了摊,大大小小的动物木雕,一时间引来了不少小孩子围观,纷纷叫爹娘买,五文钱一个,算是便宜的了。
一连好几天,少年生意不错,由于他雕工精细,多数世家少爷小姐也光顾了他的摊位,反观陈木匠家,自从女儿过世,生意也惨淡了不少。陈木匠正在家中郁闷,江龙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事不好了师父,苏百衣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学了你的本事,在城西摆下了摊位,现在那些世家子弟已经不来我们这里了。
陈木匠啪的放下筷子,原来是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看看是谁给了他一碗饭吃,不懂的知恩图报,迟早是个祸害,看看我写的木匠学理还在不在,我担心被这个白眼狼偷去,江龙在里屋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陈木匠口中说的书,两人合计,叫上一大群人,朝城西去了。
少年姓苏名百衣,名字是老人死去儿子的,城西的街道今天格外热闹,一大群人围在苏百衣的摊位前,哥哥,这个多少钱?小男该指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老虎,鼻涕上下来回窜。
滚开!一群人拿着棍子,气势汹汹的朝苏百衣这里来,带头的正是陈木匠和徒弟江龙,行人纷纷避让,生怕惹到这位六亲不认的主,江龙一把推开小男孩,掀了苏百衣的摊位,指着鼻子开骂,陈木匠拿起棍子就往身上招呼,小畜生,敢偷我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不等苏百衣解释,脑袋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子,血流不止。
看到这种阵仗,所有人的不敢往前一步,更别说是为苏百衣求情了,小畜生,你把我的木匠学理拿出来,奶奶的,怪不得没爹没娘,天生的白眼狼,给我收身,找不到给我把他扔河里喂鱼。陈木匠现在气得青筋暴起,死死抓住苏百衣的衣领,砰的一下,陈木匠鼻子飙血,清脆的骨头断裂声,惨叫声,苏百衣趁机爬起来,飞快地朝人多的地方去。
小畜生,老子跟你没完,给我找到他,狗东西,陈木匠一边哀嚎一边怒骂,江龙抓起棍子,师父,我一定会将书带回来的。
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多亏了我当初没有教给他真本事,不然这小畜生定是要掀我饭碗,记住,你的本事是我教的,我让你往西你不能往东。
江龙点头说好,捂着鼻子,陈木匠眼泪的快要流下来,往医馆去了,另一边,苏百衣很快就回到了家,老人留给他的唯一就是一口古井,一间漏雨的茅草屋,现在得罪了陈木匠,这以后在楚州是不可能生活下去了。嗒嗒嗒……脚步声传来,一张熟悉的脸在距离三十米外,虎背熊腰,木棍子比苏百衣的大腿还要粗,挨上一闷棍,不死也得重残。
苏师弟,你跑得可真快,还好我提前知道你住在哪里,要不然我还真找不到你,师父真是瞎了眼了,你的天赋很高,谁知道他老眼昏花,不识人才,白白浪费了师弟一年光阴,本来我也没当你是回事,可惜了,今天你必须消失,要不然老东西迟早会发现书是我拿的。
苏百衣面无表情,也没有打算反抗,他知道自己和江龙的差距很大,对方已经是初阶源武士修为,比普通人强了不少,他反抗不了,但能跑,苏百衣转身一个跳跃,六七尺的墙壁纵身跳过,紧追不舍的是那根棍子,抡起来扫向苏百衣。铛!江龙脚底一滑,不受控制的掉进古井中,三两口冷水一灌,没了气,苏百衣坐在地上,那根木棍笔直的插在离他一寸的地方。
打捞起江龙的尸体,苏百衣把他埋在了老人坟旁,在江州乃至整个北境,死几个人没人会关心,这种地方本就鱼龙混杂,经常有人无故失踪。打理好一切,麻布包裹的铜板滴滴答答的在木桌上来回转动,细数一番,大概有五十个,一顿三文,一天九文,只够五天。
一只烧鸡十文钱,一碟小菜两文,这是苏百衣十六年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饭菜,以前只能采野果野菜充饥,偶尔能得到一点肉沫打打牙祭,已经快忘了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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