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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甚美(美食) 第7节

顾屿却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见陈若弱忍不住发笑,也跟着笑了笑,不在意地解释道:“这世上最难豁得出去就是人的脸面,反之,连脸面都豁得出,这样的人不是一直被踩在泥里,就必会有些成就,所以即便有时不耐烦,也不能在面子上轻慢了他们。”

他说是这样说,但语气却是很不经心的,显然他并不觉得刚才那人有什么不能得罪的地方,只是习惯使然,陈若弱捧着茶盏看着他,悠悠的茶水雾气氤氲了他的脸庞,但她却觉得看得很清晰。

这个人在她面前,是真的不设防的,陈若弱想着,连忙低下头喝了一大口茶,掩饰自己的情绪。

夏日里茶水不烫,温温热热的,她喝了一口才发觉满口的酸甜果香,不禁看了看手里的茶盏,见里头是四五块李子制成的蜜饯并几颗话梅,再底下是新鲜的山梨片,未化的冰糖沉浮其中,看着漂亮极了,和顾屿喝的不一样,这是一盏蜜饯果茶。

“消暑最好是果茶,多喝几盏也无事,常服美容养身,更添夫人颜色。”顾屿抿了一口手里的茶,微微抬起视线,用比刚才认真了十倍的语气说道。

陈若弱停了一下,弱弱地捂住心口,接连喘了好几口气,见顾屿有要上前的意思,连忙伸手摆了摆,有些欲哭无泪地说道:“你,你别这么看我,让我歇口气,再说下去我心都要从怀里跳出来了。”

夫人还是这么直白热情。

顾屿失笑,退了一步,坐了回去,陈若弱咕噜咕噜把手里的茶盏见了底,还落进口中一块半化的冰糖,她鼓起一边脸颊含着糖,顶着自家新婚的夫君温柔的视线,只觉得这放了冰盆的茶楼包厢,像是烧着了火,一下一下地撩着她的屁股,让她恨不得拔腿就跑。

里头一安静,外头说书的声音就清晰了起来,陈若弱和陈青临一样不爱读书,却喜欢街头巷尾听人说书,陈青临喜欢听那些个前朝名将征战沙场的故事,明明没读过几本兵书,却能把那些名将传闻活学活用,是个天生的将帅之才,陈若弱……就和许多闺阁女子一样,最爱听书生小姐,公子名妓的故事。

茶楼里的说书没头没尾,陈若弱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勉强能听出是个富家公子和侍女的情爱故事,已经讲到侍女有孕,公子的娘亲背着公子把她赶走,要给儿子迎娶一位出身名门的小姐,陈若弱听得揪心,茶也不喝了,站到窗口朝底下看。

顾屿无奈,见她开着窗户顶着热气,半边白皙的脸颊都被热红了,还是舍不得关窗,听得分外认真的模样,叫来小二,给了一锭银子,让买了底下人正说着的话本,连带着最近出的几册一起搬到车驾里。

“话本已经买了,想听下文回去看就是,别热坏身子。”顾屿牵起陈若弱的手,另外一只手把窗户关严实了,包厢里的冰气顿时把陈若弱热得通红的脸颊重又覆盖了起来。

陈若弱还是舍不得,“我有好多都看不懂的……”

顾屿把她按坐下,低眼对上她的眸子,唇角弯了弯,温声说道:“我念给你听。”

陈若弱的脸顿时成了一个色的,支支吾吾嗯了两声,目光躲开顾屿的视线,说起来也奇怪,这人的眼神明明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可她总是不敢对上,好像多看一眼,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回去的路上,陈若弱更不敢和顾屿视线接触了,她抱着新买的话本,能认识几个字就读出几个字,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车驾中途停了一趟,不多时马夫就买了一包刚出锅的热腾腾的栗子回来了,顾屿接了过去,递给陈若弱。

陈若弱红着脸剥栗子吃,一路无话,回到了将军府的时候,一包栗子已经被她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半,要不是实在发干,她都没反应过来。

陈青临在京中没几个朋友,忙活完了婚事,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情了,练完武,顶着大太阳也不想出门,索性回去睡了个午觉,陈若弱和顾屿回来的时候他还没醒,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新姑爷回门,在娘家住上一晚是规矩,有的人家不许姑爷小姐同寝,陈家却是没这个规矩的,顾屿得以进了陈若弱的闺房。

说是闺房其实也不大算,陈若弱进京没多长时间,小时候住在这里的记忆已经快要被淡忘了,她这会儿说官话都不太利索,这间所谓闺房满打满算住了一个春天,顾屿却是分外珍惜,目光所及之处,流连深记。

越是铁打的男人骨子里越温柔,陈青临养妹妹是真娇惯,旁人家不舍得给女儿用的,他只要有就统统送来,寻常人家怕惯坏了女儿,日后进婆家吃苦,但陈若弱天生胎记心里自卑,他就往死里惯她,他这个哥哥立在这儿,凭谁也不敢欺负了他的妹妹去。

陈青临打定主意,给陈若弱的都是他觉得最好最漂亮的东西,故而……顾屿入眼所及,是金纱缀宝石的床帐,紫檀的桌椅,整块雕白玉的屏风,一应摆件,俱是金银玉石,宝光闪闪,分外惹眼。

饶是顾屿看陈若弱自带一层仙气,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要是顾峻在这儿,只怕都要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就像是陈家的彩礼,除了这些年陈青临得的赏赐,大半都是一些世家才有的前朝底子,上了年头的东西,这是诚意。

若是寻常人来看,这样的摆设自然千好万好,富丽堂皇,但在真正的世家眼里,简直就是……暴发户。

即便是他那商户出身的表妹,也不会在家里摆这样的东西,三五件古董不经心摆下,就是价值连城,比起满屋金银,既有格调又显底蕴。

只是……看着陈若弱不明所以的目光,顾屿八风不动,似乎半点没有察觉到这满屋庸俗的铜钱味,放下了手里的话本,诚恳地说道:“瑶池出仙子,灵地生佳人,夫人的闺房委实漂亮。”

这话说得他有些心虚,然而那张俊美出尘的脸庞上全然一副认真的神情,陈若弱被他夸得脸红,不自在地理了理发鬓,小声说道:“我,我去看看下厨做了什么。”

顾屿给她让开路,不多时房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悠悠的烛光照得金玉满堂,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有些怀念起镇国公府了。

宁远将军府是后来重建的,没那个世家的底蕴,一时半会儿自然也寻不到多好的厨子,陈若弱自己把自己养刁了嘴,索性做点吃食并不费什么工夫,她忙活了一会儿,就让人去叫顾屿。

晚膳倒是比中午清淡了许多,厨下留的高汤打底,炒了一盘素三鲜,吃起来既有素菜的天然滋味,又带着些高汤的鲜美,顾屿低头喝了一口盛好的鱼片粥,温热的白粳米清淡中带着被小火慢熬出来的米香,拌着白生生的鱼片,粥才入口,一股极鲜美的滋味就弥漫在了唇齿之间。

陈若弱晚上不爱做大荤的菜,但陈青临一天三顿不能没有肉,这会儿他还没醒,只能给他留了锅红烧五花肉在厨下,另盛了小半碗让人端来,顾屿夹了一块泛着金红油光的五花肉,顿了顿,还是张口咬下一半。

五花肉,肥中瘦,虽然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但做得好了,滋味却是比起很多精细的菜肴来得更加丰美。

上好的五花肉是真正意义上的五花,三层肥,两层瘦,里头多余的油脂被全部烹进汤汁里,炖煮至皮酥肉烂时,中间那两层瘦肉却是纹理相连,入口不腻,肥肉恰到好处地和瘦肉的香气糅合到一处,越嚼越香。

顾屿连吃了四五块,才算是放下了筷子,陈若弱规规矩矩地喝着粥,时不时自以为没被发现地抬头看他一眼,烛光昏黄,似乎给她周身笼上了一层薄雾,映照得她神色温柔,顾屿唇角翘了翘,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脸颊。

庄生晓梦迷蝴蝶……这一切,美好得几乎有些不真实,似梦似真,让人沉醉。

黄粱梦里那些唾骂恨极的眼神和言语一点一滴浮现在他眼前,又慢慢地消散而去,顾屿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他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上陈若弱的脸颊,对她笑了一下。

他从前想过要做很多事,若从文,当傲骨铮铮,惩奸除贪,澄清玉宇,若从武,当领兵征战,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后来就只想要一家团圆,夫妻白头,虽然这愿望来得迟了一些,但尘世间千百转,他想要的,终究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第十六章 对账

在将军府住了一夜,并无波折,陈若弱的床榻不大,两个人睡不开,只得让顾屿去睡外间,好在他也不在意这个,隔日天明,用过一顿早膳,陈青临亲自把两人送到门口,镇国公府的车驾已经在外面等了半晌。

今日是大朝会,陈青临请了朝假,镇国公却是已经收拾齐整上朝去了,穿过外堂,再过花园假山,绕过长长回廊,就到了内院,顾屿的住处原先只是个临近正堂的小院,且他游学在外数年,几乎荒废。如今成婚,才改在正堂左侧的听霜院,把那小院挪给了顾峻住着。

说起顾峻,顾屿叫了丫头来问过才知道,原本昨日就该被放出来的顾峻,现下还在祠堂抄家规,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何况顾峻那个小身板,顾屿蹙眉,让陈若弱留在听霜院,他自去了祠堂。

顾家人丁单薄,传到如今只有寥寥几点血脉存世,镇国公是这一代的族长,自初代镇国公在京城立足起,族中的祠堂就从桑梓迁移过来,一直到现在。

祠堂里烟火缭绕,顾屿进来的时候,顾峻手边抄好的家规已经放了一整叠,顾氏家规全篇不长,只有千余字,顾峻小时候被罚抄的次数太多,多到他现在几乎能倒着背下来,这会儿他强撑着睡意跪在蒲团上,一边打哈欠一边闭着眼睛在纸上写写划划。

叠得整齐的那一堆家规最上面,顾峻的字迹工整又漂亮,是标准的台阁体,而他面前散乱的一大片,字迹就十分放飞自我了,有的是压根看不出字形的草书,有的是又急又快的一字连笔,顾屿走近时,不慎踩到一张,拿起一看,却是半张狂草,半张似乎是气急了描来发泄的小人头像,勉强能看出是个女子的样子,梳着两边翘起的扫把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得意地大张,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齿。

那奇形怪状的小人脸上,还有一大片滴落的墨渍,也不知是不是画到一半睡着了蹭上去的。

顾峻看上去实在是困得很厉害了,顾屿进来的脚步声他都没有发觉,墨汁早已干透的笔尖随意地涂抹出几行根本不存在的字来,就把那张纸挥到一边,仍旧闭着眼睛在新的纸上挥笔。

前日陈若弱差人送来的食盒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糕点这东西甜腻,她送来的又多,顾峻起初强撑着不吃,后来夜里饿得抓心挠肺,还是打开吃了,冷透的甜心糕滋味虽然不如刚出笼时好吃,但几个下去,着实很能饱腹。

顾峻不饿,就是困,从小被父兄和姐姐娇惯到大,把他养出个少爷脾气的同时,又有一份实心眼,他不知道镇国公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闭门思过,只以为抄完家规就没事了,相对的,他觉得五百遍家规抄完他就可以出去,于是拼了命地抄,抄到眼前冒金花都不肯睡。

直到顾屿走到近前,顾峻才反应过来,猛然回头,一见顾屿,他就瞪圆了眼睛,“大哥!”

“别撑了,回房去睡,爹去上朝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说。”顾屿拍了拍顾峻的后背,语气温和道:“爹问起你,你就认个错,事情就算过去了。”

顾峻吃不了苦,气性也不大,熬了一天一夜,正是精神松懈的时候,闻言揉了揉眼睛,有些委屈地说道:“我知道我不该把大哥跟我说的话告诉婉君表妹,可是咱们两家往来那么多年,我把她当成亲妹妹看,一时半会儿就要断了,你跟爹又不告诉我婉君表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我是真的想不通……”

顾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失笑道:“秋时国子监大考,你要是能夺个前十名,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同你说清楚。”

落在脑袋上的手掌温温热热的,顾峻嘀咕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像是在抱怨——他的成绩基本只在中下游徘徊,莫说前十,前百都勉强,只是到底没有再胡闹,顾屿把他扶稳,让人把他送回房去睡。

顾屿回来的时候,陈若弱正在看他整理好的账本,她天生不通诗文,却是算账的一把好手,她一边让喜鹊拿着算筹比划,一边握着炭笔在纸上写些让人看不懂的数字,眉头越蹙越深。

“不对账么?”

陈若弱低着头,没注意声音,闻言下意识地回道:“是根本对不了账!”

喜鹊却被吓了一跳,一边行礼,一边悄悄地拉了一下陈若弱,陈若弱反应过来,从一堆账本里抬起头,正对上顾屿含笑的脸庞。

顾家人都是杏眼,镇国公的杏眼略长,抬眸举目间满是文官的威仪风雅,顾峻的微圆,偏向漂亮一些,而顾屿和他们都不同,原本该是钝角的眼尾微微斜向上挑,眸子黑白分明,宛若星辰。

既是杏眼的神,又是桃花眼的形,笑着看人的时候目光盈盈,仿佛蕴了一江春水似的温柔,冷下来时又如同雪山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陈若弱被看得脸红了,好半晌才憋过气来,哼哼唧唧地把账本一放,似乎找到了眼前人的什么缺点了似的,轻咳一声,说道:“这些账本根本就没有专人来记,花出去的银子条条都没个定数,就像锦缎,明明库房里有上好的缎子,每个月还是一笔花出去的,这记的也不是多少多少匹,而是什么一车两车的,这里头的账也就糊弄糊弄……”

话没说完,她又顿住了,看一眼顾屿,生硬地转开了话题,道:“你要是信我,我要开库房验看支出,可能要打发出去一批人,你要是不信我,我就当进门之前的糊涂账不算数,按着今日开始,可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没个下马威,日后有人蒙着我的眼睛给我递糊涂账,我管不来这个家,你不能怪我。”

这是在婆家,不是在娘家,她在将军府想怎么管事就怎么管事,陈青临都碍不着她,可这是镇国公府,她总得要一面金牌,要是日后被底下人编排得多了,她也有处说理去。

少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一只警惕的小猫儿,飞快地伸出爪子试探着周遭的危险,这种情况,他进一步,这爪子就要招呼到他身上,他退一步,猫的警惕就会减小很多。

顾屿失笑,没有进一步,也没有退一步,反倒是不按常理地伸出手,摸了摸猫脑袋,语气温柔道:“你是这府里的主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府里的账本不清楚,也是文卿糊涂,惹夫人劳心劳力,文卿感激愧疚还来不及,何以言怪罪。”

陈若弱被摸得脸红,嘴上却还是咕哝道:“本来就是,没见过这么坏的账。”

猫警惕地动了一下耳朵,犹豫了一下,还是眯了眯眼睛,任由他挠了挠下巴,顺了顺脊背毛。

顾屿唇角上翘,没说这只是他归家三日内的成果,之前的账都是寄到书院里给他通阅,游学期间,他几乎没见过府库,大致上能差个不离,已经不错。

勋贵世家里得脸的仆役多半都是家生子,一家身契都在主子的手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主子一道享福的。陈若弱没有兴师动众,点了十几个管事和管事婆子,在正堂底下候着。

府库大开,先点的是上个月的账,不算吃用,买进的锦缎玉石字画摆件一样样翻出来,和账本一一对过,账本是糊涂账,陈若弱可不糊涂,上面记了多少银子的账,她就让喜鹊找几个外头的小厮去问这些东西的市价,银子和东西对不上价,看一眼账本底下买进的管事名字,就记上一笔。

她认字少,顾屿身边的丫头却都是个个识字的,闻墨拿着笔,站在边上记名字,顶着一堆管事灼灼的视线,头一回觉得自己像极了公堂上的主簿先生。

好容易熬到买进的账算完,闻墨手边的纸上已经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底下都或多或少有些正字,有的正字已经四五个,有的正字只有两三笔。

陈若弱又让换了一张纸,算的是收入的账,镇国公府底蕴颇丰,历代镇国公都十分有眼光魄力,积攒几代的田产地产房产列出来,足以教大部分世家勋贵眼红到滴血,田租一年一算,地租和房租一月一算,每个月收入的银子大致上差不离,但月底结余就很有些意思了。

列出最近一年每个月的结余银子,陈若弱让人去了一趟钱庄,对了一下存入的钱款,又把府库里的现银按年月算过,一笔一笔称了重,扫一眼底下也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别的什么,个个满头大汗的管事们,她瞪起了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镇国公府的桌椅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她把手拍疼了,却也没拍出响来,不过仍然有效,当即就有两个年纪轻的管事娘子一抖,吓白了脸。

第十七章 报官

闻墨得了她的吩咐,落笔飞快,取了两张纸来,先誊抄上正字不满一个的管事姓名,然后再把那些个正字多的按照数量排序,一个个名字就这么落在了纸上。

陈若弱好似没有看到前一张纸,只取了后头那张,扫了一眼,发觉里头大部分人的名字她都认识,于是对闻墨点点头,示意她退到一边,瞥一眼底下人,念道:“张仁富,宋桂,李大福,张李氏……”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底下就有一个人噗通跪下,却也不敢张口呼嚎,只朝着坐在边上闲闲品茶的顾屿投去视线,顾屿却不曾看他们一眼,抿了一口茶,并没有掺和进去的意思。

镇国公府上下仆役几百人,总共不过二十来个管事,职位有大有小,只是查了最近一年的账,底下竟就跪了大半,虽然有些驴头不对马嘴,但陈若弱还是不自觉想起了一句老话:官官相护。

顾屿看了一眼那张纸,微微叹了一口气,茶盏拂过,悠悠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眸子,可看上去却是分外明澈,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若起初只有一个人贪了府里的银子,怕被人发觉,他自然要想尽办法贿赂自己上头的人,好教瞒天过海,上头的人又怕自己收了贿赂银子被查出,仍旧要忍痛割出利益来,去收买更上头的人,时日一长,就结成了一道密不可分的大网。

这网越织越大,就能把所有的人都笼络进去,到时利益全都收拢进这张大网的最顶端,而最顶端的这个人也就把持了底下人所有的把柄,他会变得比主子更让底下人畏惧,仆大欺主,便是由此而来。

陈若弱让人把被念到名字的管事都捆了起来,准备报官,好去查抄这些人的住处,顾屿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说道:“夫人,让外院的家丁去查抄即可,这些人的身契都在,即便聪明一些,把贪来的东西寄在他人名下,镇国公府也有权索回,府里的事,不必闹到外头去。”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是单纯的好意提醒,陈若弱脸红了一下,她从小也没在勋贵府邸里过上几天小姐日子,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普通人家的姑娘更多,对于世家勋贵这些规矩惯例也不太清楚,闻言连忙点了点头,让人去办。

顾屿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府库那边应该有历年赏赐给这些人的记录,比照赏赐的单子,多余的部分列出清单来,相差悬殊的仍旧报上来,若是相差不过千余银两之间,那就算了。”

“不能算!”陈若弱起初还点点头,因为将军府没有赏赐一说,她也就想当然地忘了这茬,顾屿说的是自己疏漏的地方,她也就很虚心地听着,可听到千余两银子就算了的这话,她顿时眼睛都瞪圆了。

穷苦人家卖儿卖女不过十来两银子,那穷书生两幅画辛辛苦苦熬了一个月,也才挣去一两银,离京城略远些的地方,五十两银子就能买一处不错的宅邸,即便一千两银子对于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算不得什么,可难道就因为家大业大,就该让人窃了钱财去填补自己的好日子?

顾屿闻言,眸子微微弯了弯,声音略略提高了一点,解释道:“夫人,他们都是府里养了几代的家生子,即便世代为奴,总也会有些自己的打算,拿府里的赏赐做了生意挣的银两,虽则按理还该是府里的,可人情不能如此算。”

他说这话时神色温和,周身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君子气度,似清风明月,似朗朗晴空,陈若弱一时之间怔愣了一下,很快就又反应了过来,咕哝道:“等查过了再说吧,我就不信这些人月月从你家府库里掏银子,家底还能少到哪里去。”

顾屿忍住笑,目光瞥向底下那些没被念到名字的管事,神色却不是那么温和,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想起上一世镇国公府的条条罪状,低笑了一声。

他并没有那么好心,说这话也只是为了堵住有些人的嘴,正如夫人所说,他提出的数字是很微妙的,贪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第四次,千两银子在外人看来极多,但几代养出来的贪心可远远不会只有这些。

当年若弱并未提出彻查府中之事,后来虽然也办了一些人,终究因为父亲心软,留下了大部分,自此她管事就有诸多困难,他虽然心疼,但总觉得后宅之事不必太过挂心,等到若弱怀了身孕之后,他又被调往异地为官,府里败落之后,又被尚婉君看准空子,害死若弱,让他于镇国公府大厦倾覆之际,又添丧妻失子之痛。

他前世不曾把尚婉君放在眼里,如今仍然不曾,若要做个比喻,瑞王一党便是将人咬得奄奄一息吃尽骨肉的虎狼,尚婉君就是虎狼走后,盯准时机咬下最后一块肉的野狗,人若复生,第一件事是打死虎狼,而非追狗。

他不信什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知有人做贼千日机关算尽,即便把镇国公府打理得固若金汤,旁人有心算计,也逃不过谋害,不过重生一场,一元复始,他偏要做得尽善尽美,天衣无缝。

派去查抄的人回来的有点迟,如同陈若弱料想的那样,被查出来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身家丰厚,这些人平时在府里一副奴才做派,出去就成了爷,有两个在外头放利子钱,逼人卖儿卖女,和京城不少人伢都有联系,还有几家做着红火的生意,连货源都不用花钱,每个月从镇国公府各地庄子上运来的东西,基本上都要过了他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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