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此“盛”非彼“盛。”
他们口中的称呼,不是“盛世”、“昌盛”的“sheng”;而是“盛器”、“盛东西”的“cheng”。
“小盛”的由来,如庾晋培所说,是美术老师的一次口误所制造的。
那是在第二节指导课上,“阿尔布雷特丟勒”将雪梨摆在一个盘子上,作为美术培训的课堂作业。
“光影之间的联系,其实是密切相关的,物体接触平面时落下的阴影不是整个画面最暗的地方,这里我们就要讲到明暗交界线了”说着,他拾起雪梨,手指比划着物品的轮廓,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这种打基础的知识,陶尔梨只当左边耳进,右边耳出,余光瞥了一眼盛正,看到他专注在画纸上反复勾勒辅助线,她满意地低下头开始创作自己的作品。
画室里鸦雀无声,唯有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响,这样的声音很刺激陶尔梨的感官,她对于画画的凝聚力,与这宁静的环境息息相关。
当老师发出声音,喊停所有正在画画的人时,陶尔梨才发现一节课的时间又匆匆而过了。
她没来得及去到盛正身边,他的画已经被收走了。
“阿尔布雷特丟勒”将所有的画纸收到手中,然后在讲台上一张张翻阅查看,翻了十多张时,突然停住,将那页纸抽出。
“这是谁画的?”他将画转向众人,问道。
明知道画纸的右下角标注着每个人的名字,他却故意视而不见,拿来当特例提醒在座的所有人:“我说过,画眼前所见,重要的是眼睛看见了什么,我说今天我们来画梨,不是让你们只画梨!”
他手中的那幅画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梨子。“阿尔布雷特丟勒”从其他画作里随便抽出一张画举起,画里的主要物品也是一个梨,只不过底部却也垫着一个盘子。
台子上的物品,确实是一个盘子盛着一个梨,梨的阴影和盘子的阴影是画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效果呈现。
老师将只画了梨子的那张画举高了一些:“这是哪位如此专注梨的同学画的?”
几秒之后,陶尔梨看着盛正缓缓站了起来。
“器皿盛放物品也是画素描的一个关键点,一旦多了一件物品有了前后摆放关系,或者多了一个盛东西的底座,盛器的大小和形状对于画阴影面都会有一定的影响,”老师扫了一眼画作的右下方:“这位叫……小盛同学的画呢……”
还未等“阿尔布雷特丟勒”将话说完,听到他叫盛正为“小盛”时,全班突然爆笑起来,将一开始有些庄肃的气氛转为轻松。
正是老师这么随意的一声称呼,便奠定了盛正在高中时代的绰号——“小盛。”
不过陶尔梨作为盛正指导老师,免不了被老师责问了几句,学生连作画的物品都没搞清楚,她的责任自然要承担。
“阿尔布雷特丟勒”最后叮嘱她要好好教人,漏画了物品会使原本不错的画作减分不少。
下课后,陶尔梨坐在盛正的位置上,看着夹在画板上的画。
“学姐,有什么指教吗?”盛正看她盯着画很久,以为她有什么要纠正的。
“你为什么画梨?”
“不是老师叫画的吗,”他说道:“我看我勾出梨的结构时别人都已经开始画阴影部分了,怕时间来不及,所以就只画了个梨。”
陶尔梨瞅了他一眼:“我还没有允许你画物品吧,我说过让你先把直线练好再说。”
“我……”
陶尔梨站了起来:“继续练直线。”
如果没有袁立云的提醒,陶尔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对盛正的态度和要求是那么的苛刻。
高三级的那层楼,有那么一星期的时间总有一个低年级男生来串门,手里拿着一张涂了满满直线的画给陶尔梨看,寻求在她口中能说出一句“线画得不错,可以开始画物体了”这样的话。
不过陶尔梨每次都是轻轻一扫,接着说了一句:“继续画。”
这天,陶尔梨正在跟同学解释“玉雨”也是梨花的一种称呼时,袁立云看了眼她背后的教室后门,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她回过头,盛正就站在她两米开外。
张子丽从后门走进来,经过盛正身边时,也不忘了招呼一声:“小盛,你又来啦!今天的直线练得扎实了吗?”
话中是有询问的意思,不过被张子丽的抑扬顿挫之后,变成了调侃陶尔梨对待指导学生如此心狠手辣的意思。
袁立云也插上话:“都练了快一个星期的直线,弯的都能画成直的了,早该进入下一个学习步骤了吧,不然一学期过去,别人能画基础结构,他就只会画直线。”
盛正似乎对两个为自己求情的人没有什么反应,走到陶尔梨前面的空桌,反向跨坐在上面,将手中画得密密麻麻横竖交错的直线拿给她看。
“学姐,你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陶尔梨看了一眼:“嗯,还行。”
盛正也不磨叽,将画收起,起身离开:“好,那我继续练。”
人匆匆来,匆匆去。
陶尔梨垂眼静坐几秒,却奈何顶不住周围两双火热热盯着自己的目光,于是显得很被逼无奈地起身追出教室。
“喂。”
走廊上的少年回过头,看到是她,连忙小跑过来。
他的双手在身前挥动,幅度不大,越来越靠近她,她看到他手背侧边有一块皮肤被纸张磨得通红,尾指关节甚至被磨出了血丝。
“怎么了,学姐?”
他纯挚的视线停在她脸上,有一种灼热的气息。
“不用专练线条了,回去把素描结构书看一看,下节培训课开始学别的。”
“真……真的吗?”他有些震惊。
陶尔梨撇了撇嘴,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他了。没等到他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回教室里,几秒后才听见走廊上似乎有人在欢呼些什么,随着一阵脚步声而渐渐隐去。
坐回椅子上时,袁立云和张子丽围在她身边说了些什么话,陶尔梨全都没听进去,摸了摸右手侧,让她回想起刚正式入门学画画时的自己,一遍遍地如机械般在纸上画线条,以至于指关节破皮擦出血丝,碰到水的刺痛才让她注意到伤口。
那时的努力不足挂齿,现在回想起来,倒是佩服起自己,明明擦破皮的伤口很疼,却可以满不在乎。
为一件事付之热情时,人都是强大的。
两天后的培训课,陶尔梨没再带随身涂画本,而是开始亲身教他一些基础的素描知识。
盛正的进度比起别人慢了一大截,往往课堂上交的作品都是与拟定主题差了个十万八千远的,老师收作业时都会拿陶尔梨来开涮,让她提速进度,赶上其他人的脚步,可她偏偏继续自己的慢节奏,每节课教的都与当下课堂无关的知识,为的是将盛正的基础功打扎实。
到了第三周,盛正交上去的作业是一张放在圆柱上的苹果的结构图,“阿尔布雷特丟勒”毫无疑问又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名陶尔梨和盛正,催促他们将进度赶上。
陶尔梨无惧威严,依旧回应自己会按照这个速度教人。
深知她性格的“阿尔布雷特丟勒,”最终也只是啧声叹气,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张上交上来的圆柱苹果结构图是结构画里的模范,物体的结构比例,线条殷实,空间感绝佳,实属同阶段人里的典范。
如此说来,陶尔梨的“慢节奏”也并不是不可取的。
“下节课开始画物体阴影了。”陶尔梨对盛正说道。
“好!”
盛正对艺术的造诣逐渐加深,上手的同时也越来越沉迷其中,不懂的问题和画得不好的时候总会找陶尔梨帮忙,连着好几天每当下课休息时间就跑来问她,“学姐学姐”地叫,陶尔梨觉得烦,可还是会细心解答他的难题。
同时她在校外报名的美术机构给她安排了一个绘画比赛,她顾着学业和指导功课之外,还开始要准备参赛的事项,连着有几天都没来学校,待在美术机构里参加特训。
回校的时候好几次听班里同学说盛正来找她时都找不到人。
在去培训课的途中,陶尔梨拐道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瞥见走廊转角处站着两人。
盛正和曾琴芬埋头对着画纸指指画画,隐约能听出盛正在指出哪处地方画得不够好,请教曾琴芬的指点。
若是之前,这些问题他都会趁着课余时间屁颠屁颠跑来问陶尔梨的。
找不到她来解答,他只能来请教曾琴芬,看到这幅画面,陶尔梨抿了抿嘴,心里有了些想法。
这节新生培训课,其他人开始学色彩,而陶尔梨却还在教他画素描,即使是很小的一个细节,她还是会让他多加注意和练习。
他们相识也不过两个月而已,且每周只上两节培训课,算下来也才不到十六节课的相处时间,可却感觉他们已经相处了一年。大概是盛正一点点的进步都会把意识中的时间拉长,似乎必须要练满一年的时间才能达到他现在的这种挥笔自如。
这堂课结束后,陶尔梨去找了美术老师,她想退出新生指导课,原因是她要专心准备比赛。
这个决定,她并没有告诉盛正。
“阿尔布雷特丟勒”明白她的意图,很爽快地答应了。陶尔梨告诉他盛正现在完全能跟得上其他人的脚步,就算不能,无妨让曾琴芬当他的导师,以曾琴芬的能力和盛正的学习力,也足以带得起来。
两头跑对于她来说其实绰绰有余,兼顾培训课指导并不是什么难题,只是她的生活节奏只属于她自己,她并不想把这种节奏带给盛正,而他的实力与努力也该让他融入到集体之中,而不是为了顺应她的步伐而晚了别人两步。
安排完事情后,陶尔梨便专心回到美术机构里练习画画,而下一周的培训课开始,那里也将不会有她的身影了。
她觉得这样对于谁来说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