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你一定要一直这样好
池岁禾看着眉眼凝肃认真的陆年,被他这番话深深震撼得说不出话。
倒不是因为他说的这番话。
这世上从不缺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者,她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能说出这话的陆年,最后却变成了他口中搜刮民脂民膏时视人命如蝼蚁的人。
是了,他才是从这朝代的最底层爬上来的人。
即使后来成为金国太子,也有过那段不堪入目的过往。
没有人比他更懂底层民众生活的艰辛。
所以他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得不到女主池嘉禾吗?
原书中作者的笔墨着重在男女主的旷世之恋,其余的男配角分为两类,一类是爱女主的,一类是不爱女主并多有得罪的,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爱女主的虽求而不得,但也有很好的结局,唯独陆年是个意外。
作者描写他对女主是如何如何畸形窒息的爱,爱到盲目失去自我,最后甚至丢了性命。
原书前期的陆年和后期完全被割裂成两个人,前期的他偷偷爱女主爱得卑微,那些不经意做出的举动虽示意明显却也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后期的他完全变了个人,为爱不择手段,甚至动用金国太子的身份与所有权力一路攻打安朝直逼女主做他的人。
他被心中执念激得杀疯杀红了眼,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一片哀嚎,在明知女主在意介意的前提下,不惜屠城逼女主就范。
他死后,作者在其他人口中是这么评价的:死有余辜,快哉快哉。
池岁禾想到这里,脑子抽抽的疼,这简直都不像是一个人,作者到底是有多恨他才给他安排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结局。
此时的陆年,垂着眸安静坐在床上,侧脸是泛着冷意的白,像抹落入松涛竹影的月,无端横生几分落寞。
池岁禾一下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那双漂亮的眼——
很亮很干净的眼睛,浓而上翘的睫毛,在阳光下会泛起细碎的光。
一点也看不出后期作者描述的他黑暗阴鸷的样子。
池岁禾第一次对他生出异样的情绪,即使是在见到他受伤时都没有过这么浓烈却陌生的情绪。
是对他的心疼,不是因为他的痛楚而感到疼痛,而是发自内心的心疼。
陆年良久不见她说话,将自己方才的话在脑中过了一周,暗自懊恼。
转过头还是一副怕她生气的模样,“可是奴说错了话。”
池岁禾定定盯着他,忽的笑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说:“陆年,你很好,你一定要一直这样好。”
陆年对她的话摸不着头脑。
送她回房的路上,小心的试探:“小姐不觉得奴说的话太过....”
他找不到词语可以形容。
池岁禾却轻轻一笑,“你说的都是事实呀,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或许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你是想问我身为安朝丞相之女为什么还这么淡定?”
陆年抿了抿唇,惊诧于她的直白。
池岁禾:“寄蜉蝣于天地之间,渺沧海之一粟,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蜉蝣撼树?”
陆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天空,“那从来如此,这便对么?”
“不对又如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安朝腐朽的根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动摇的。
她看得很开,悄悄凑近陆年,“你放心好了,这就像个人人都守着的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子就能....”
陆年感觉她颊边的碎发拂过他的脸,紧随其后的,是她柔软而温凉的唇瓣,仿若深夜凝着露的唇瓣,接着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猝不及防的,背后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池岁禾目光狡黠,刻意压低声音使其恶狠狠的像是在吓唬人:“炸个干净!”
她的声音在耳边沙沙的震,气息所掠过之处一片酥麻,陆年的脑海中先一步炸了。
不禁握紧拳压抑寂静中自己过快的心跳,掩饰性的反问:“小姐如何知道?”
池岁禾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晃了晃脑袋,声音又甜又脆:“我就是知道。”
两人停在走廊里,陆年侧目看着身旁的少女,从容淡定的将朝代未来的兴衰更迭说得轻描淡写,风吹乱她的发梢和衣角,犹如蝴蝶展翅。
无言的瞬间,两人就像天空中最普通不过的两颗星星,此时此刻,只有他们靠在一起。
陆年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池岁禾笃定的说出那句十分装x的话之后觉得自己此时绝对是帅极了。
刻意将下颌线绷紧露出完美精致的下巴,静静任狂乱的夜风肆虐席卷身体,然后不可避免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所有氛围一秒破功,陆年着急忙慌的拉着她退回屋檐下,又开启了老妈子模式。
“小姐还是快回房吧,小心着凉了,现在时辰也还早,先回房躲躲风,奴一会去熬碗姜汤....”
池岁禾吸了吸鼻涕:“好。”
关于安朝的结局是个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池岁禾只要一想到就毫无理由的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可现在她就这么说出来了,还是和陆年。
就好像是有人同自己分享了压力,两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
池岁禾抿着唇偷笑,脚步都轻快不少,对着陆年话匣子也关不住了,忍不住一吐为快。
“我原本才不想和你说那么沉重的话题呢,之所以是说到,是因为想到我们在百圣寺死里逃生白白受了这些罪,宫里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药膏还是太子殿下给的呢,也不知是不是看在爹丞相的身份才有,那些白白受难的百姓也不知也没有这待遇。”
陆年沉思片刻后说:“安帝对这百圣寺的重视天下皆知,就算此行有差也会将过错放到一两个人身上,不会对寺里造成什么影响,顶多是好好安抚世家百姓好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可都过去这些日了也没见宫里有什么‘好好安抚’的表示,这安帝属实小气。”
池岁禾撇了撇嘴。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房门自然而然走进去,然后就看到坐在主位上不知等了多久的池嘉禾。
看到两人走进来,池嘉禾目光在她身上的陆年外袍掠过,先发制人:“阿姐,你去哪了?”
好问题。
池岁禾看向陆年。
陆年被她求助的目光看得面上一热,只觉此情此景哪里怪怪的,但还是轻咳一声答道:
“无忧用晚膳时吃得多了,腹中积食感到不适,小姐和奴前去探望,奴这才送小姐回来。”
甩锅大法好啊。
池岁禾悄悄觑了眼陆年,见他把锅甩到无忧身上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心中悄悄给他竖起大拇指。
池嘉禾将信将疑,狐疑看了两人一眼。
池岁禾被她看得头皮一紧,虽不知她心虚个什么劲,但已经有了上学时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当场抓住的紧张。
连忙蹭到她身边坐下,“嘉禾,不说我,先说说你吧,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池嘉禾果然被岔开了话题,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将热茶推到她手心。
“是这样的,宫里突然来了帖子,过几日要在宫里要举办宴会,邀请了许多世家,所以我来只会你一声。”
池岁禾喝茶的动作一顿,不解的问:“好端端的宫里突然办什么宴会?”
“兴许是为了安抚在百圣寺受惊的世家?”
池嘉禾迟疑了会,“我也不清楚,我看那名单上有许多那日有去过百圣寺的世家,没猜错的话或许就是这个缘由。”
池岁禾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前面才刚和陆年吐槽完,宫里这就来了动作,大晚上的,合着是安帝想起这事夜不能寐——
担心世家对宫里有所怨怼,所以才急急下了帖。
这安帝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池嘉禾看着她生动的表情觉得好笑,“既是皇上的安排,我们照做就是了,也没有旁的办法。”
池岁禾扬了扬眉,“嘉禾来就为了这是人?宫宴不是几日后吗?还有的是时间准备,怎值得嘉禾大晚上还过来。”
池嘉禾神情迟疑了一瞬又恢复自然,不看她的眼,含糊道:“这不是晚膳吃多了有些睡不着嘛,在府中到处走走消食,这不刚好遇到这事就来你这坐坐。怎么,阿姐不欢迎我吗?”
“哪有的事,我就问问,别瞎想。”池岁禾笑眯眯道。
送走了池嘉禾,她瘫在椅子上发呆。
莲儿走进来催她去休息,无意说道:“二小姐方才来时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也不知她最后找到了没有。”
找什么?
池嘉禾今晚的面色都不自然,她总觉得有什么关联。
池岁禾微眯起眼,脑海中飞快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停留在她空落落没有任何佩饰的腰间。
一瞬间反应过来,不禁瞪大了眼,默默扶额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