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白石溪下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溪水激烈，在水塘里溅出的水花很大，周围的石板路都已经湿了。一个脊背略有些佝偻的人影坐在水塘边，拿着一支钓竿，背对着阳光。

姬潄阳走到他身后：“姚喜。”

姚喜正是那个当年背着还是婴儿的姬潄阳一路从雍郡逃出生天的太监。德康九年，姚喜接到密诏，送雍国公主回京，随皇室南渡。为防止吴昭派人刺杀，姚喜决定轻车简从，故未带任何侍从婢女。途中遇到难民流，姚喜自知回京无望，于是改道从西京一路逃难至大理寻潜龙先生。在兴元，他们遇到了屠城的叛军，慌忙之中跌进了埋尸的万人坑。在兴元万人坑染上的瘟毒严重损害了姚喜的健康，他现在已年纪不小了，耳朵和眼睛都有些问题，直到姬潄阳走近，才反应过来有人叫他。

姚喜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转过身。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突然把钓竿一扔，就要给姬潄阳行大礼：“公主！奴婢老眼昏花，公主恕罪！”

“行了。”姬潄阳左手一把撑住姚喜的胳膊，制止了他下跪的趋势，“我要走了，来跟你告个别。”

“公主要去哪儿？”

“西京王吴念玉南渡进京，求镖让我护送。”

姚喜费劲听了半天才听清楚，随即大声嚎啕：“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他一把拽住姬潄阳，就往旁边的屋子里边走，手劲颇大，姬潄阳一个不注意，竟然被他拽得有些疼。只听他一边走一边重复着“老天有眼”，直把姬潄阳拽进屋里，就对着前方跪拜下去，“陛下！陛下在天有灵，公主这就要给你们报仇了！！陛下！！”

屋子前面，摆着满满六排的牌位。正中央的牌位上，写着“昭文慧孝皇帝”，正是姬潄阳的父亲，离燕末帝姬衍。

姬潄阳看着跪在地上念念有词，激动不已的姚喜。她轻声说，“要是我没能报仇，你会怪我吗？”

姚喜没听清。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疑惑地皱着眉头问：“公主说什么？”

姬潄阳踌躇了。半晌，她又定定地问：“要是我没能成功给离燕报仇，你会怪我吗？”

姚喜不明白。“公主为何要这么说？”

“万一我就是没做到呢？万一……有不得已的理由呢？”

“这……”姚喜为难地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牌位，又转过身看着姬潄阳，半晌道：“公主是陛下的遗孤。没能报仇也没什么的，只要公主安康，奴婢就知足了。”

姬潄阳的眼圈有些泛红。她蹲下身，对姚喜说：“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去告诉阿叙。不要瞒着不说，师父会帮你治病的。”

姚喜点点头，“潜龙先生待我如家人，公主放心。”

“你们有任何事情，就从苍山十八落派信出去找我。我会回来的，知道了吗？”

“奴婢知道。”姚喜看着姬潄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姬潄阳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姚喜一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公主等等，”一边颤颤巍巍的往里屋走。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块绢布走了出来。那绢布看起来是金黄色的，不过因为很旧了，已经略略有些泛白。

姚喜走到姬潄阳面前，将绢布打开给她看。

那绢布赫然是一张圣旨的拓本。离燕有律法规定，所有圣旨颁布前都必须有拓本留档，以便之后有据可依。

绢布上面写着：“皇帝若曰离燕之制诸女皆封仪服比於藩王膏腴封其井赋咨尔长女潄阳兰芷芳猷肃雍懿范仁孝且明夙有天资虽在襁褓承于宠命宜锡典章用疏国邑是用册曰雍国公主钦承徽命可不慎欤”

姚喜握住姬潄阳捏着绢布的手，轻声道：“公主降生时，先帝亲自赐名为’潄阳‘；公主方一岁，即敕封为雍国公主。先帝宠爱深厚，亲请潜龙先生收公主为徒，最是希望公主能聪慧敏捷，和乐安康。公主不要辜负了先帝的期望。”

姚喜的手很是粗糙。年轻时在宫里常年干粗活，后来逃难路上更是诸多艰难，这双手指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姬潄阳被这双粗糙的手紧紧握着，手心里攥着父亲在她周岁生辰时亲笔撰写的圣旨。眼泪从眼眶里滚涌而出，滴在那陈旧的绢布之上。